崎雲/冷雪之中的熱源

聯合報 崎雲
《永久散步》書影。(圖/有鹿提供)

推薦書:李時雍《永久散步》(有鹿文化出版)

景,移動的景,靜謐的景,一幅一幅小景片依序自眼前展開,彷彿「無限慢格」的畫面。作家李時雍透過《永久散步》,在景片間隙,為我們帶來一些靜默的鑒照與思考,如窗邊綠植輕淺又不容忽視地於窗台上走出莖來,情思便在這一絲空隙中誕生。是在靜中生力量,是跨年倒數至零而於煙火乍響之前,眾人凝視虛空之一瞬,含蘊、積累,近於臨界而不得不吐露的鼓脹與飽滿。

書中的許多篇章,由物起興,隨動作及其繼之對周遭他物的影響、痕跡,帶出一連串的後續動作,繼以焰焰靈思作一意義段落的收尾,或如死灰之中的隱焰為蓄勢的頓點。那些動作遺留之跡,透過光線於靜物之上的描寫,恰似茫茫水墨中一抹白,抑或蒼茫雪景裡一盞燈,達到以「此物襯它物」的反顯。若論書中有兩大軸線,其一,即是如雪域裡通往遠方的蜿蜒小路,那是前人(與自己)反覆踐履之跡,是前行與溯源的指向。其二,則是幾道緩緩被黃昏收回的陽光,那是遮藏與冷寂。

此種「往」跟「返」、「冷」之中的「熱」,是作家之眼於心物交涉中的調和所呈。是詩意的來源,是乘載想像的銀河鐵道,亦是冷靜自持的寫作技術之展現。文中的「動作」,帶來援續不斷的時間感,而三到五句為一集合的意義段,配合長、短句的交錯,也帶來意義與聲音的交響,一種舒緩的音樂性。故而讀李時雍的文章,常使我感到就像在看一部又一部極短片,一句便是一個鏡頭的凝觀與挪動,接連讀下來,一切景,便都有了幽微的寓意。

那是長鏡頭,那是「進行式」的,如文集裡羅布各處的「持續」、「未完」、「延伸」;而那是「惶惶的」,正如一再被提及的相似詞:徒然、消磨、寂寥。

兩組詞彙的交涉,是「指認」。指認世界之所在、過往與將來之所在。畫、歌、電影、小說、詩、劇場、舞蹈,穿插在文中各處,隨文句鋪衍而為讀者帶來驚喜。如老榕葉叢中的暗香,引發對人事過往的憶念,而那些憶念,背後都在確認「我在」——商榷、猶疑,我在,同時也在此得到肯認、覆護與安慰。

故無論是「燈塔街」裡的異國紀行,抑或「紀念碑」裡對事件或人物遺跡的追索,皆如這般具有啟示性的句子所揭示的:「夜色中閃爍著寂寥的亮光,樂園的喧囂,在潮聲覆蓋裡遙遠的傳來。/我們是不是終究都如此佇立在世界的面前」(〈孩子〉)。包覆,聲、光、意義,都在更大的包覆中得到了安頓。這是「冷雪」之中的「熱源」,也是「熱切情意」中的「冷凝觀照」;是「面對」,是持續走下去的生之態度,是我們在世界中,成為了世界。

書評〈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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