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宏/失憶與詩意的靈光

聯合報 沈信宏
《此處收不到訊號》書影。(圖/時報提供)

推薦書:凌明玉《此處收不到訊號》(時報出版)

讀完這本小說,我一直思考,這算是歡樂還是悲傷的結局?明明最後讓失憶的遺傳纏上主角,讀來仍感到溫暖。太多關於阿茲海默症的影視與小說作品,作者刻意挑出不同的路徑,推展出獨特的失憶世界觀。

首先,記憶消失如果無法逃避,也不是件壞事。

我們不需要給小說中患者過多的關懷與溫情,他們在絕望之前達成最後的圓滿。忘記是不好的事嗎?如果忘記之後發生的好與不好,全都忘掉了,那還是不好嗎?有記憶就會眷戀與不捨,產生患病的感傷與絕望。小說中的阿茲海默症患者們依然努力活著,撐著不被世界淘汰,即使沒希望也要試著去尋找希望。只要曾被某人記下,或留下文字,那些文字與記憶就有了生命,而那些消隱在大腦深處的記憶,也會繼續牽引著他們,讓失憶有了詩意的靈光。

其次,若主角是年輕的魯蛇,我們總希望看到他振作,但小說中主角最後好像更慘了,卻並不令人感到悲傷。

小說寫出一些年輕人的樣貌——社恐、憂鬱、逃避、不想努力、對家庭不滿。這樣的人物隨著小說進展,返家照護奶奶,找回因失智走失的父親,結識朋友,一切好像更好了,最後記憶卻跟家人們一樣,走向毀滅。

從主角振作到失憶中間略過好幾年的情節,彷彿罩上暖色的光。那些好的記憶,沒有被作者寫出來,不代表不存在,「那個時空不存在記得一切人生的苦痛,我們也無法定義那是不快樂的」。作者活用小說的核心理念,讓讀者補白,圓滿角色看似殘缺的生命。

最後,殘酷反而溫柔,三代先後失智,卻也因此開啟了互相接納的可能。

主角小時候排斥過度完美的父親,他的成績和性格無法達成父親的要求,長大之後失業多病,他每一秒都在等待被父親放棄。父親失憶之後,主角才覺得他更像一個父親,變得更完整。失智的奶奶也不再挑剔尖銳,變得可愛了,像個孩子似的。

小說深入探討了書寫的效用,主角的父親書寫網誌,記錄病程,主角也寫了這本記錄他長照歷程的日記/小說。小說中提到擔任志工會記錄時數在「時間存摺」,之後能轉兌為自家照護可用的福利時數。這概念其實跟書寫很像,書寫也是一種時間存摺,自己經歷過的艱苦,經過書寫有如存入時間的存摺,最終將產生福蔭的利息。

我們會了解主角父親從畏懼到豁達:「不想起就不會惆悵」,正是透過父親書寫網誌「此處收不到訊號」,網誌其實也是給兒子的愛的訊號,包括讓他照護奶奶,讓他見證、熟悉,最後能夠坦然接受:「忘記了不要說出來,就不會很蠢」、「失憶是一種詩意」,不再為病所苦。

所以不妨把這小說也當作對讀者的訊號發射,透過他人的痛苦遭遇,溫柔地告訴我們:記憶喪失、身體病痛不會讓人不完整。未來我們可能想不起是何處的書寫曾給我們力量,但我們將自然地自我寬解:沒關係,沒關係的,我至今能擁有的,就是最完整的我。

書評〈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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