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馨潔/當下詩人的困境與詩中的社會關懷
主辦單位: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聯合報副刊、武陵高中
時間:2023年11月1日(星期三)13:00~14:50
主講人:須文蔚、莊子軒 主持人:栩栩
記錄整理╱張馨潔 本報記者潘俊宏╱攝影
文學作為對抗黑暗之光
須文蔚從一張相片展開講座,相片裡是楊牧於柏克萊攻讀博士時與指導教授陳世驤的合影。陳世驤曾談過中國文學與西方文學最大的差異,在於中國文學有著抒情的傳統,像是唐詩、宋詞透過精簡文字,卻能傳達幽微深刻的情懷。西元1948年,陳世驤將陸機的《文賦》翻譯為英文,英文題名”Literature as Light Against Darkness”翻譯為中文是「文學作為對抗黑暗之光」,在國共內戰的天翻地覆中,這樣的書名格外深刻,即便到了今日,文學作為黑暗中的光亮,「這段文字仍然是所有有意寫作的朋友,都放在心裡的一段話。」須文蔚這樣說。
透過挑選多首不同作家的現代詩作品,須文蔚與莊子軒兩位講者輪番闡釋每首詩作。第一首詩是莊子軒的作品〈江湖〉,兩人談及現代詩的斷句問題,莊子軒分享自己如今寫詩已經很少讓兩個字單獨成行,須文蔚提到漢語以詞彙組成,詞彙之間自有頓挫,其實不用如此刻意斷句。他也談到讀者若想要認識現代詩,從查詢典故入手也是一種門徑。詩人透過在詩中加入典故,無須繁複敘事即有深刻的情感,掌握典故得以使我們更精要的掌握作者的想法。
曾貴麟的〈博物館筆記〉一詩透過觀看博物館展覽,興起對於文明歷史的思考,看見一代代意識形態彼此相互推翻,思索什麼樣的事物值得被典藏或隱藏,正如同歷史課本中的歷史也是課綱選擇後的結果,而這樣選擇後的結果,真的能夠展現時光與傷痕嗎?須文蔚認為本詩「點出博物館難以迴避政治文化的衝擊,各方勢力在有限的空間中,爭奪再現的特定詮釋與知識觀」,溫柔中兼具批判性。
失語症也反映一種現代的
文化現象
諧音的運用,也是現代詩人常見的寫作技巧,透過討論陳大中的〈議逝流〉與曹馭博的〈與蒂蒂復健一日——給罹患失語症的姊姊〉兩篇作品,兩位對談人分析其中的亮眼之處。莊子軒提及〈議逝流〉除諧音雙關之外,分行斷句、迴行的方式也值得學習,同時提醒創作現代詩時,太過短促的斷句分行也將減弱了解讀上的多樣性。須文蔚認為本詩以諧音梗與注音文,進行一場後現代語言遊戲,談出年輕人身處的困境,而曹馭博的詩作將這樣的技巧,展示出更抒情與意涵深刻的疾病書寫,令人動容。
接著莊子軒向台下的高中生解讀〈與蒂蒂復健一日——給罹患失語症的姊姊〉一詩, 強調其中的首尾結構更強,詩中人稱、語意晦澀之處,恰如其分的表現失語症者的語言模糊狀態,像是「什麼都沒關係了,什麼都霉──/我只能以最少的利器保護蒂蒂」,「霉」暗喻某種事物或現象的陳舊,甚至接近腐敗,「利器」與「力氣」諧音,一方面承接下段開頭「(我努力把妳的話從唇齒削下)」也意味著家屬陪診的費力、煎熬。同時他也引導聽眾更進一步的思考,現代詩給現代人的閱讀困境不再是典故不通,而是迷因、空耳這樣的流行語被援引入詩中,同時也排斥不熟悉這些現代典故的人,因而失語症也反映一種現代的文化現象。
文學也是向社會群體溝通說服的過程
談起林佑霖的詩作〈像我這樣的待業男子〉,莊子軒舉出詩中填寫履歷表的詩句「剛好容得下兩個字:活著/一件事情做久了,不喜歡也能上手」,談到生之聊賴,活下去不是欲求而是一種習慣。也談到本詩意欲跳脫性別框架,逐步往下敘述男孩像是走過自己的每道殘影。同時,這首詩形式上兼具散文化與跳躍性,也是與前面幾首詩的區隔之處。須文蔚也談到此詩在性別、文化、家庭、社會化種種層面的描述,都呈現酷兒迷途般的困境,表面上是應徵工作,仔細讀會發現是想要「成家」,這樣的寫法是大膽也具時代性的,十幾二十年前,很難讀到一位詩人能夠如此坦露自我性別傾向。
延伸至柴柏松〈藍色的裙子〉一詩,從作者寫的附記說明談起,像是「我總覺得我的身體也是粉紅色的,可是她掩藏在藍色的衣服底下,沒人看得到。」等文句,都在闡述性別帶來的箝制與掙扎。須文蔚接著講述,本詩溫柔的觸及性別議題,讓人知道處理性別議題不見得要劍拔弩張,也能夠將自我的痛苦與空缺傳遞給讀者。他曾將這首詩拿到銀髮族的課堂上分享,收到的回饋是:終於可以理解跨越性別是一件很美的事,因而文學的可貴也在於文學不只是為自己發聲,文學也是一個向社會群體溝通說服的過程。
面對困境,
內心翻騰而生出關懷
而王家新的〈武漢女孩倩倩〉寫的是疫情期間的新聞事件,中國武漢有一位母親在住院之前,留給女兒一張紙條交代日常瑣事,卻沒想到是母親最後的遺言。詩中寫出紙條上的語句「『你的做蛋糕麵粉過期了,我給拿走了,食物有保質期的。』/『你一個人以後要買小包裝的;東西要歸類好,免得不記得。』/『用不了也是一種浪費。』/『日子是要精打細算的過……』/『別嫌媽媽囉嗦,這是最後一次啦……』」並進一步敘寫「我覺得我們也沒有必要寫詩了。/字重如山,我們拖不動。/這天以後怎麼過,油鹽醬醋怎樣一點點省著用。/岳陽樓上的杜甫也不知道。/當要聽到天國裡的那一聲叮囑時,我們也缺了一個孤兒的耳朵。」須文蔚提問聽眾,當疫情摧毀無數家庭,人們究竟可以以文學記錄什麼?而文學不就是面對困境,承受內心的翻騰而衍生出關懷,把最深刻的現象記下來嗎?
接著他談起自己懷念已逝許學仁教授的詩作〈你不再說文解字〉,談及許學仁教授在文字學研究與編纂國語辭典上的貢獻,以詩懷人,也強調許學仁曾解「武」字有「止戈為武」的深意,詩與文字道出時代的憂患與理想。最後他引用多恩的詩作〈喪鐘為誰而鳴〉說明沒有人是孤島「因為我與人類同道/所以,別問喪鐘為誰而敲/喪鐘為你哀悼」人類無法自絕於世界,詩作所展現的不僅是個人的情緒抒懷,更與整個世界全體息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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