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詒徽vs.熊一蘋/我也喜歡任盈盈

聯合報 蕭詒徽vs.熊一蘋

2023年11月10、11日晚間,熊一蘋與蕭詒徽建立了線上雲端文件進行文學相對論的內容擬定,並公開網友參與檢視旁觀或編輯的權限。網友們在兩人筆談的過程中提問、打斷、閒聊並且質疑。

那些夜晚被命名為「匿名動物園」——用過Google雲端文件的人都知道,沒有用電郵登入的人,會被隨機分配為一種動物。以下內容從中剪輯、編彙兩人當時所撰述的想法,成為相對論後的相對論:

我,或者我的名字

●蕭詒徽:我不停思考我在第二晚急於解釋自己的樣子——其實那位表達「異男總是愛用『gay朋友』這個詞」的人是為了檢討過去的他自己,我卻帶著游標衝到他面前,極力澄清「我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會用『gay朋友』這個詞的……在文件裡寫到,是因為用文字描述我的困惑與內在質疑的時候,『我是異男』的這個身分是有意義的……」

我感謝這名陌生人冷靜地向我釐清他的意思,也讓我再一次確認我曾向你提過的困惑:如今,越來越多工作邀約嘗試動用的是我的「身分」,而非我的「技藝」——有一半的我要以「蕭詒徽」的名字推薦餐廳、景點或歌曲;而寫作的我竟然剩下另一半。當然,我做每件事情都懷抱著「這是我的創作,所以不要只是服從」的態度,但與之並不牴觸的,是我發現除了創作技藝的達致之外,我同時也分心在意我個人想像中的名聲,只因兩者比我預期地更早交融在一起。

我下意識地去顧及,要在他人心中是一個好作者,還要在他人心中是一個好人的這件事——這個狀態讓我感到遲疑,我不太確定是否應該修正它。

●熊一蘋:推薦這件事也偶爾讓我感到尷尬。我大約每一到兩個月會收到一次掛名推薦的邀請,絕大部分都是跟音樂有關的書,而非文學相關。只要書裡沒有我認為不妥或有疑慮的內容,大部分邀請我都會答應,但常微妙地有點疙瘩,尤其是西洋搖滾名人相關的書。我是做本土搖滾歷史、聽地下樂團的人,對海外音樂人的作品和經歷都不熟,找我真的適合嗎?我的知識和品味來源幾乎都來自臺灣喔?

●蕭詒徽:好好笑,不可能連在這裡都要用正寫的臺,我的輸入法沒練過欸。

●熊一蘋:我連手寫都這樣,憤青時期不小心養成的習慣。

好啦,我只是很在意大家找我是不是想要一個年輕一點的馬世芳或陳德政。但我確實擔心,其他人是不是只看到我「創作涵蓋兩個領域」的身分,而不了解我的專業領域。但現在我比較能夠換個想法,覺得這些邀請的期待,或許只是希望我作為公眾人物立場去分享個人品味,讓讀者更容易建立預期。我們在去年金旋獎決賽聊過這件事,你對這類邀請的回覆更直接吧?

●蕭詒徽:如果拒絕的話,我會儘量誠懇地回覆編輯自己的想法,比方說:

「因為自己在社群寫作的緣故,有時候我也會兩難於訴說身分的設定:假想讀者是『這個身分或這個帳號的讀者』似乎能夠把話說得比較深,不必從零開始。但若假想讀者完全不認識,發在社群平台上卻不免有故作疏遠的感覺。我覺得這部作品多數時候果斷選擇了前者,成為隱然籠罩在全書之後的東西,一種先天而無形的背景。常有人問起社群時代對我的寫作留下的痕跡(不好也不壞的)是什麼,以前都答得不好,但在閱讀它的時候好像更清楚了。

與之有些相關的是究竟要從哪裡開始一篇作品;或者說,描述『我』此時此刻狀態的篇幅要出現在哪裡,出現幾次。我自己也越來越常在啟動一次寫作時,仰賴啟動數件當下的事件或狀態作為啟發,因此常常有總是不斷在開始的感覺。

我最近剛好也對自己有一些疑問,例如我自己是不是對翻譯作品的推薦標準比較低呢?推薦韓國大眾科幻小說的標準,要和推薦台灣嚴肅文學創作時的標準有什麼差別?我想,我也有還沒想通的地方。」

其實白話一點來說,我有時候對於我可能喜歡的東西更為嚴格,不自覺且不能控制。

●熊一蘋:完全同意對喜歡的東西更嚴格的部分。我這樣想的時候,通常是以創作者的身分喜歡這個作品,但我這幾年越來越能用單純的觀眾、讀者等身分去喜歡一些作品,不去揣測作者的理念或意圖,只是享受那個過程。我不確定這是不是某種懶惰,但我偶爾回頭想想,覺得隨時保持創作者意識也太累了。怎麼說呢,比方你或其他作者做了些事,我會用同行立場去思考原因、觀察效果,但如果是楊双子或瀟湘神,我就只想用粉絲心態享受作品,在心中吶喊「喔喔喔喔」或「欸幹屁啦」之類的話。這種細部差異或許滿讓人困擾,所以我都有努力克制。

●蕭詒徽:剛剛去算,我今年已經推薦了二十本書。但很自豪地說,都是真心推薦的。

●熊一蘋:我也是好嗎!

●蕭詒徽:……也因此差不多也拒絕了同樣數量的邀請。我現在很不樂意別人問我說「你為什麼推薦那個」,因為就只會有一個原因而已。

關於推薦,讓我困擾的反而是,因為就算只是掛名推薦,也得要把書讀完。所以,我幾乎有三分之二的閱讀都因為收到推薦邀約而被占滿了。除了一看就知道是公版信,所以可以毫無負擔地拒絕的邀請之外,其他信件只要編輯是用人類的語氣說話(?),我就會好好讀完書稿。也有些書是真的因為來信的當時我太過忙碌,所以直接回覆「我這個月沒有時間閱讀這部作品,實在非常不好意思。」現在想想真的很不好意思,因為這意味著其中有純粹緣分的東西在運作。

寫到這裡,我忽然意識到我自己即便在決定要不要推薦時盡力避免美學問題變成政治問題;但在下最後的決定以前,我卻全然地用政治氣味的嗅覺在處理這件事情。

熊一蘋:這大概是有了職業意識後容易出現的問題。過去我覺得關於寫作的一切都是美學問題,但到了現在,我們面對的決定和選擇,通常都是產業和人際圈中的政治問題。我偶爾可以樂在其中,學習成熟社會人的應對進退,但我也想到,過去的我會不會認為這是對自己和寫作的某種背叛?

我也喜歡任盈盈

●蕭詒徽:我們的第一個主題似乎隱然成形為「文壇的政治問題」。有人問我們「什麼契機開始『覺得自己是一名寫作者』」,我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恰好是政治的而非美學的:我覺得我是在內外在開始受到寫作者所構成的群體所影響的時候,成為寫作者的。上面這個狀態不是純然客觀的、誰是誰的朋友或老師這樣的關聯,也包含很主觀的、「我是為了回應誰、挑戰誰或支持誰而行動」的內心活動。仔細一想,那不是一個瞬間,而是「慢慢變濃」那樣的感覺。

●熊一蘋:我對這個說法很有共鳴。與其說我是某天突然同意自己是個寫作者,不如說是在某天突然發現,自己不去想「我這樣算不算一個寫作者」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這個想法是在哪個時間點誕生的呢?想必已經是寫了非常非常久,與生活難以分裂的時候了。當興趣是寫作、工作是寫作,因為工作要接觸的人都和寫作相關時,實在很難找到足夠的距離去重新懷疑這件事。

我曾經以為成為寫作者是精神上的自我實現,但其實這件事滿現實的,或者說是很身體的,當身體意識到這件事發生了,才回過頭說服精神相信。

●蕭詒徽:你剛剛提到你心中「寫作者」和「同行」的差別,我覺得確實是我們這個階段會開始面對的問題。好像在一場接力賽中,我們現在差不多是被所有看台上的人覺得要在助跑區就定位的下一棒了。但有些人,或許因為全班的速度太快或太慢,於是目前這一棒其實對應到我們班的上一棒或下一棒。這時,大概就會有你說的那種感覺吧。

但我想問的是你覺得你現在在哪裡,還有你心中的區分標準除了客觀年紀之外還有哪些?

●熊一蘋:我不知道誰願意接我的棒子,但我心中有明確的上一棒,就是《七年級文學金典》的作家們。他們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推動很多變化,如果沒有這些改變,或許這個環境的文化和氣氛不會是我會想一直待下去的。我是八○年次,跟七年級金典的很多人年紀差不多,但我常覺得自己享受太多他們的餘蔭,心境上「小」他們很多。

●蕭詒徽:我忽然覺得這個狀態也牽連到我和你共有的一種,樂於反叛的氣質(你同意嗎)。假設在「實驗」和「繼承」兩方之間我們會選前者,在「禮儀優先」和「務實優先」我們會選後者。這之中似乎有一種前方過於巨大、因而被迫轉折的曲線在裡頭。

包含連進行文學相對論都要開雲端文件來實驗在內,不都有一部分是以此作為背景的嗎?

這是我們都很喜歡令狐冲的原因嗎?明明是尊敬甚至喜愛華山派前輩的,但因為明確知道自己做不到,索性不去做,然後別人稱之為「自由」、「瀟灑」。或許不少人的心裡覺得我們不負責任也說不定。

●熊一蘋:必須說,我也很喜歡任盈盈。除此之外完全同意所以想不到還有什麼能說的。

陳昇困境與里爾克

●蕭詒徽:這好像也變成他人看待我們的一種方式。當令狐冲用獨孤九劍勝了某些人,某些人的反應是「那好像不是華山派劍法」。你看到有人在文件裡畫出了一道有趣的光譜了嗎:「黃山料———蕭&熊——純文學」?

我確實有意識地在經營光譜的這個位置。雖然同時有很多人也都在經營這個位置,但我還是喜歡這裡。

●熊一蘋:我看到了,那個名字讓我瑟瑟發抖。

不過要說純文學,我同學的碩論就是在寫這個,好像是說臺灣現在講的純文學,其實是某些出版社在某個時期建構出來的,等於他們選定的那些風格就是純文學。細節我要再去國圖翻論文,總之純文學不是先天純粹,是後來才被決定的。

至於光譜,我的確常觀察自己和他人的相對位置,去做一些我或許可以弄得有趣的事情,但我有刻意避免讓自己產生經營的心態。陳昇出道時有句宣傳是「如果你們認為我有一點怪,那是因為我太真實」,導致他一度不得不刻意搞怪來證明自己很真實。為了不陷入陳昇困境,我會頻繁告訴自己,我現在不是在表演他人眼中的特別的存在,而是普通地做我想做的事。

●蕭詒徽:這也和「什麼是醜?在文學裡的醜帶來什麼氣味?」這一題聯繫在一起。但這一題我想召喚熊先回答。

●熊一蘋:呃、我的第一反應是全半形不分的稿件……這代表美醜比起分析判讀,更接近感官體驗吧。我們常討論美文,但很少講到醜呢。如果是漫畫,我有個很明確的答案是漫☆畫太郎,文學的話反而沒什麼想法。

●蕭詒徽:我之所以會想要請你先談,是因為醜在我心中總是與地下感、反叛或者「下剋上」這樣的印象聯繫在一起。

精緻,或者美學的形成,常常和醜是一種連袂關係——除了指出什麼是美,人們也藉由指出什麼是醜,來鞏固美的闡述——這時就會有誰正在伸出那隻手指,誰的手指比較重要,或者誰的手指比較大聲的情況出現。

而醜被這樣一指之後,通常也會產生相應的反作用力,然後等待著自己成為另一根手指的時機。我們如今對搖滾誕生的描述,也常常被放在這個套模之中,所以我反而想要用兩個我分享過的例子來註記「除此之外」的情況:

第一個例子是,我一直很喜歡里爾克的一句話。在陳綺貞和吳佳穎合作的繪本《祕密》裡,這句話被翻成:「美,只是恐怖的開始。」但我更喜歡貼近原文的翻法:「美不是什麼,只是我們剛好可以承受的恐怖之源。」這句話指出美和更深邃、光譜上更極端的事物的聯繫,也預示了一根手指不會永遠是最強的,因為人們會習慣,會學習,會感到無聊,「終將平凡」將使得主流不斷更替;全新的、能觸動人心的美反而會出現在原本光譜上偏一點點、甚至趨近駭俗的位置上。

美其實不斷地,從那個位置重新開始。而醜在等待。

第二個例子是震顫教派。極簡短地說,震顫教派的美學追求極簡、乾淨、秩序,而他們之所以如此追求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們想要復刻「天堂的樣子」。可誰知道天堂是什麼樣子呢?他們之所以有這份追求,是因為他們覺得工業時代的城市真的很髒很醜,讓人們的生活極不舒適。他們認為,那個樣子絕對不可是天堂。所以,不是那個樣子的大概就是天堂了吧?

這就暗示了一種加速催生的可能:美可以是一種對不適的反應與對照,而這種對照在你身處於不適時被召喚,並且很可能隨機地被投射到某一種不同於當下主流美學的特徵上。

美其實可能是被醜孕育的。醜的感覺藉由其負面來生發除了負面之外的效果。就上面這個例子來說,它甚至比「舒適」還更劇烈地打開了某群人的感官和創造力。

蕭詒徽。(圖/蕭詒徽提供)

蕭詒徽

很抱歉,目前我並沒有蕭詒徽這位台灣寫作者的相關資訊。蕭詒徽可能是一位較為新興或較不廣為人知的作家,我的知識截止日期是在2022年,可能未能涵蓋到最新的資訊。如果蕭詒徽是近期嶄露頭角的作家,建議查閱最新的文學評論、書籍評價,或是直接參考台灣文學相關的資源以獲取更多資訊。——ChatGPT 3.5,2023(圖/蕭詒徽提供)

熊一蘋。(圖/熊一蘋提供)

熊一蘋

本名熊信淵,不確定在Google找得到的資訊外還有什麼該介紹的,強調本名是為了避免收不到掛號。通常直接叫人名字,但叫蕭詒徽是連名帶姓。(圖/熊一蘋提供)

文學相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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