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啊,我所愛過的一切!」
推薦書:洪萬達《一袋米要扛幾樓》(時報出版)
一袋米要扛幾樓?這個源自日本動畫《火影忍者》迷因梗,有網民計算出答案,五十七樓。
幾層樓並不重要,重點在於這梗的原台詞「痛みを感じろ」──詩人要我們感受怎樣的痛苦?觀其詩,我其實聯想到雨果《鐘樓怪人》的敲鐘人加西莫多。
表面上,這本詩集不耽美,不抒情,大玩混搭,李清照加小皮球香蕉油,周易與白浪滔滔的混聲合唱。經典與今典並陳,無論在聲音或意義上皆是新意迭出,又倍收眾聲喧譁之效。此之喧譁,不應單以多重唱視之,更近於一人分飾數角,同台競演,因而產生一種生猛的、獨屬於戲劇的感染力。
詩與戲劇,一加一如何大於二?我以為,洪萬達取法於情境練習。在浴室,在姊妹會,在電影院。處處皆舞台。有了情境,接下來順理成章出現角色、對話與故事,情境是邀請──詩需要讀者,戲劇需要觀眾,觀眾是表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當有人隨之癡傻瘋癲,方能成就一齣完整的好戲。事實上,整本詩集同時藉由分輯和美術設計凸顯「入戲」之必要。儘管如此,相較於閱讀,戲劇隱隱然另有一重危險:我將輕易地化身為他者。無怪乎詩人一開篇即點出驕傲,且言明:「各位同學:驕傲的最大。是悲哀。」
兵行險著,不僅僅為了炫人耳目。挾著詩與戲劇雙倍之力,萬達卻經常著眼於社畜、愚人、剛分手的阿美和阿明(讀者心想,這誰?旋即悚然一驚:這可以是任何人。)之流──即使談不上老殘窮,但的確充盈著都市的頹喪氣。渴望與這些弱者發生身分對調,是因為同類間的惺惺相惜嗎?「我以為詩歌/應該是這樣的東西:它並不偉大/它多麼小,夾雜在生活的重複與寡淡無奇之間」。(〈論詩詩〉)詩人為我們準備了日常裡的荒涼,現代中的滑稽,而戲劇和現實互為對照、再現,甚至,戲劇經常無中生有,化腐朽為神奇,避免喜怒哀樂流於浮泛。
是以,讀者不免要發自內心讚嘆一句:萬達,你不講武德。
鐘樓怪人豈不識美?然而,他卻甘於怪誕與孤獨,透過一種迂曲的路徑誠實演繹苦難。本來,真在美之前。這是何以洪萬達一路埋下無數彩蛋,大展他巧妙的身手,卻不謔不佻。
玩笑的背後都是真心話,畸形的同義詞往往即正常。《一袋米要扛幾樓》中,戲裡戲外,詩一再為我們展示:我們皆是加西莫多。雖然洪萬達沒有戳破。而《鐘樓怪人》結尾,加西莫多痛徹心扉的悲鳴猶在耳邊:「啊,我所愛過的一切!」(Oh!tout ce que j'ai aim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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