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青/讓狼群過去
未知的道路
我們總是奢望寫作,彷彿寫作能夠帶我們走出現實的泥濘。
胡安‧魯爾福說得好,「為了寫作,我需要腳踏實地,需要找到自己的位置。任何事情,我都必須把它放置在一個地方,以便賦予它生命。一旦它有了生命,我就要跟隨著它。這樣我就被領上了一條條我不知道的路。」
在寫作這條未知的路上,我們已經前行十數年,孤獨是我們的路徑,沒有人與我們的道路交匯、重合,成為伴侶。
唯有作品集結出版的時刻,會感到被遙遠的星辰照耀,這是給予我們信心的一個東西,它支撐我們繼續前行。
從游擊走向專業的
斑馬線文庫
2008年,一群苦無出版機會的創作者,由許赫牽頭,自己找設計師、編輯、印刷廠、經銷商,以地下組織的方式開始出書。
比較像是蟻聚,有需要就一起合作,相互幫忙。
因為有著豐富編輯經驗的榮華的加入,這一支游擊隊伍慢慢走向專業。2016年,我們改組成立斑馬線文庫,許赫出任社長,我任副社長,施榮華擔任總編輯,開始有計畫的從事出版。
斑馬線文庫臉書專頁上的簡介即是我們的大方向:斑馬線文庫是一個微型出版社。斑馬線文庫長期提供商業市場不支持的出版品,以豐富書籍的多元生態為目標,以文學、故事、社會改造為出版方向。
出版是一個篩選、重組、呈現的系統工程,策畫選題、聯繫溝通、整體設計、出版流程控管、營銷策畫,每一個環節的內容完成都相當瑣碎、繁重。
一本書的出版,從文本修訂、封面設計、內頁排版、選紙、製作工藝都是經過編輯與作者、設計師不斷溝通,不斷嘗試、推翻、再嘗試得來的成果。
確定了方向的斑馬線文庫,因為微型,因為對出版有著理想化的堅持,社長與我等同行者們亦成為這條未知道路上的長期蟻工。
細節所呈現的力量
作家凌明玉在臉書上提到她2018年由斑馬線文庫出版的圖文集《聽貓的話》獲得文策院合作的推廣藝術家Taiwan Artist,近日在義大利西西里參展。她說:這是我創作生涯中,第一次和小女兒EmilyLiu合作如此甜美、此生或者不可能再有的一本圖文書。
林群盛對紙張的選擇非常執著,他對凌明玉說:「紙張藉著本身的揮發,摩擦 ,都會有一些微粒子分散出來。」憶及當年群盛在message不厭其煩對她解釋紙張的選用,凌明玉說:他真正是一個比我還愛著這本書的人。
因著群盛的推介,斑馬線文庫的能見度大大提高。通過他的引介、促成,段戎、何貞儀等新秀詩人也紛紛進入讀者的視線。
澳門書法家邢悅亦是斑馬線成立的推手之一,當我們還在猶豫要不要成立出版社之際,他向我們推介很多澳門作者:盧傑樺、洛書、雪堇、譚俊瑩等,讓斑馬線一開始就奠定了即使不出翻譯書,也要走國際路線的基礎。
2018年,經由封德屏老師介紹,群盛幫我們爭取到出版辛鬱老師的紀念集《輕裝詩集》的機會。《輕裝詩集》裝幀設計上以辛鬱的名作「豹」為主視覺,紙筒書盒貫徹輕裝的理念。在設計上顛覆了大眾對「書」的刻板印象,無論是裝幀細節還是書本內容細節都得到相應的重視。
2020年,斑馬線文庫出版馬尼尼為《以前巴冷刀.現在廢鐵爛:馬來班頓》,榮獲第45屆金鼎獎文學圖書獎,即是對斑馬線文庫的極大肯定。
從2016年至今,斑馬線文庫出版品121本,其中詩集近90本,每一本書都灌注著造夢者許赫和執行者榮華滿滿的愛——群盛已經離開我們前往天琴座,但他對細節的堅持深深影響著我們,並將持續下去。
真正讓出版業活下去的,
是讀者
但凡出版社,都希望做有流量的書、暢銷書。斑馬線文庫以微小之姿,提出反商業化,以豐富書籍的多元生態為目標,意欲和這個商業化的世界發生強烈、正向的關係,其中辛苦,自然不為外人道。
斑馬線文庫以出版詩集為主,可無論是詩與遠方的曾經,還是閱讀日漸功利的現在,詩都是小眾區塊。開辦初期,品牌信賴度亦尚未建立,銷售狀況慘烈到三不五時就被當時的經銷商約談,要求改變出版類型,最後,甚至被勒令限期改善。
到哪裡生出一本不同以往類型又可以暢銷的書呢?有人提出辦個文學獎吧。搭配「斑馬線」,新設立的文學獎就叫作「快步通過文學獎」。
我們力圖振作,也嘗試將「小」往「大」拓展,但銷售上仍沒有起色。2017年,經銷商通知解約,斑馬線文庫的書從通路全面下市,時間長達半年,這也是斑馬線文庫最黑暗的一段時期。
如何在理想的豐滿與現實的骨感之間找到平衡點?社長許赫說,唯有深耕。
連續兩年,斑馬線出任務,到社區陪伴老人家說故事,每個月一次,蒐集了很多故事之後,做成小雜誌。《香片桂花糕》迄今已做了四期。
烏來國小的寫作課,斑馬線文庫全員出動,並發動自己的作者、好友:崎雲、趙文豪、施又熙、曹馭博、何貞儀、李畇墨、李伍薰等前往偏鄉教孩子們寫詩、講科幻故事。
今年,首部與AI圖像共創的圖文詩集《失眠是一種漸進式》(作者林豪鏘)由斑馬線文庫出版,緊接著,我們出版了新移民詩人王紅林《花朵長出了骨頭》,驅動先行密碼及接了地氣,詩集銷售成績亦亮眼。
社長許赫說,深耕是力圖改變非商業化讀物小圈子化、叫好不叫座的局面。即便再小眾,我們努力過了,這些微小的、美好的東西也會成為後行者的光。
讓狼群過去
我不知道如今還有多少人記得胡安‧魯爾福,他早已拋出他的答案:「一個人所做的事情,並不是他認為沒有價值,不使人感興趣。但是他並不渴望出版,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喪失了寫作的衝動。就像有人講的那樣,在整個這一群多似螞蟻的作家中,我們等待著讓狼過去,讓狼群過去。」
無論寫作,還是出版,我們都是螞蟻,不斷地搬走落葉、麵包屑以及其他東西。而這些微小的東西,正是我們在未知道路上收穫到的,無盡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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