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幻與真,影與體

聯合報 栩栩
《昨夜涉水》書影。(圖/時報提供)

推薦書:李蘋芬《昨夜涉水》(時報出版)

在連日乾旱中展讀《昨夜涉水》。

涉入李蘋芬所涉的水,除了字面上顯而易見的各種雨雪,詩行之間,諸般意義模糊處,我也經常感到有什麼在隱約流動著──讀者如何不踩空不打滑,穩穩抓住詩人拋過來的繩索?

靠聲響。靠布景。靠身體。

適當的聲響與布景得以使情感堆疊遞進,並有效避免讀者迷途不能返,至於身體,詩一方面給予身體展演與安頓的舞台,另一方面,身體也提供詩源源不絕的刺激。詩人延續她在《初醒如飛行》的輕靈,然而,《昨夜涉水》在空間上既有旅途之開闊,又頻頻出現洞窟、迷宮、盒子等近乎密室般的窄仄空間,收放之際,我們遂飽覽了花式滑冰般炫目的美技。

身體敏於感知,自不待言。值得注意的是,蘋芬不僅摹寫己身所感,她所著意勾勒的,其實還另有一位透明的他者。因其透明,是以善幻化,精通(時間與空間的)穿越,令人迷惑。這透明的他者於書中處處可見,時而變幻為影與故人,時而索性鬼現身,〈熱天小事〉:「白天的一隻鬼/護著他的燭火」燭火暗喻生命,也可能指涉了太陽──萬物眾生之源。身體既實且虛,在場,同時又不在場,大幅增添了詩的懸疑和樂趣。細究其來歷,他者和我之間或橫亙著死生別離、偶然和命定之陰差陽錯;此外,人在異國異文化中,切換到另一套親疏尊卑界線極分明的語言,陌生感無疑也豐富了透明的維度,使其既古典又現代。

藉由回顧與懸想,詩人憑空造出無數虛像,古典章回小說中有招撒豆成兵之術,到了蘋芬手中,則巧借鏡花水月,對影成多人。他者一再造訪,反向地放大並鞏固了我之存有──「為幽靈賦形」固然引人興味,但在一次次與他者的交手中,探索未知,開展抒情與辯證,這一切必然要回歸自我方得完成。換言之,清楚示於人前的,其實是蘋芬自己。

且看〈對話〉一詩,全詩由山櫻探出身體開始,隔著時間、語言與生死遙遙感知彼方來人。山櫻是美麗的,但山櫻的美麗不只停駐在物質面,它與精神性緊密相連,留下幾近永恆的銘刻。

幻與真交錯,他者當然也可能是我。另一個我。〈一道影子與我孿生〉:「一道影子與我孿生/複述著,直到/直到你成為我的自身」識者,不免聯想到拉岡的鏡像階段(mirror stage)。在此,我還想引用一小段德瑞克‧賈曼(Derek Jarman),解釋透明如何正中詩之奧祕,《色度》(Chroma):「因為「沒有」色彩──無色狀態──讓我們能度量天上的星星,創造光譜。接著出現了望遠鏡,讓不可見顯現其中。」

水聲依稀。涉,是詩人主動逼近一切可感而不可盡知的曖昧漩渦,迫使透明他者逐漸浮現的過程。因著李蘋芬涉履前來,身體,終於落到了實地。

書評〈新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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