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玲/第一位比丘尼大愛道之出家

聯合報 鍾玲

約西元前六世紀,在尼泊爾一小王國,摩訶摩耶王后生下釋迦牟尼七天後逝世,大愛道是王后的妹妹,也嫁給淨飯王,她就是養大釋迦牟尼的親姨母。《大愛道比丘尼經》第一卷,佛陀釋迦牟尼住在故鄉首都迦維羅衛城,他得道五年了,四十歲,而大愛道五、六十歲,已開始修行,有五百位女居士追隨她,可見她的修養出眾。大愛道決定追隨外甥佛陀出家,但是佛陀堅持不肯收。當時他已經收了一千位男眾出家弟子。

大愛道帶著五百女居士進入佛陀的居所。她向佛陀跪下,以頭觸地行稽首禮,五百女子也跟著稽首。佛陀用婉轉的話拒絕她:「且止!……當盡壽命,清淨潔己,究暢梵行。」叫她不要求了!她們在家修行也很好,會盡享天年,能夠清淨自己,也能夠透徹地學習佛法。

大愛道碰了個軟釘子後,意志堅定的她,站在佛陀居所的門外等候,等到佛陀出門,她又帶著五百女子跪下行禮,還長跪不起,他用跟上次一樣的話拒絕她,只是開頭的「且止!」變成比較堅決的「止!止!」。

佛陀走後,大愛道不停地哭泣,你以為因為出家不成而哭泣嗎?非也!她是為了「悔過悲哀」而哭,她懺悔自己什麼過錯呢?她自責:「作女人情態,罪患乃當如是。」而且她發下大願說:「願一切諸菩薩及人、非人,莫復更此女人想態也。」這個願可大了,大愛道不是只求自己達到清淨境界,而是願天下所有菩薩、人、非人的內心都能去除這種女人想態。這種推己及人之願非常宏大!

到底「女人情態」、「女人想態」有什麼問題呢?說到情態,在二十一世紀男人情態、男人想態,也一樣有問題啊!但是西元前五世紀的佛陀處於父權社會,男人位於中心位置,修行只是為男子設立的。《大愛道比丘尼經》中佛陀說:「女人八十四態者,迷惑於人使不得道。何等為八十四態?女人憙摩眉目自莊,是為一態。女人憙梳頭剃䑈,是為二態。女人憙傅脂粉迷惑丈夫,是為三態……」又說女修行者有三件事要懺悔:「一者自念惡露不淨潔。二者自念多慾,妖惑一切人皆令意亂。三者自念多恣態,嬈亂正法皆令敗壞。」「惡露」應該是指女人的經血和產後流的血。總之,女人會阻止男人修行,她發展「女人情態」,自己陷入慾望和做作媚態中,她誘發男人的慾望,毀壞男子的道業。可見佛陀心繫的是男眾僧團修行之成敗。

佛陀認為修行人最大的威脅,就是「女人情態」!佛陀為出家男眾講的《四十二章經》中說在家男人被妻子、家宅綁住,情況比關在牢獄還嚴重,他癡愛妻子,受她驅使,無懼一切,會投身泥沼,淹死自己。如果男人能突破這一關,可以成為阿羅漢。在當時的父權社會,女性為罪業的根源,佛陀願意接受大愛道出家,已經是革命性的行為了。

大愛道如何獲得佛陀的應允呢?靠一位比丘的幫助。她被拒絕三次後,求道心依然堅定,帶著五百女子日夜待在大門外,可以想像她們露天席地,有些修習打坐,有些光腳站著。披在身上的紗麗都脫線了、裂開了,臉上髒兮兮的,頭髮散亂,衣服處處汙漬,許多人悔恨自己的罪業,嚶嚶哭泣。這時比丘阿難來見佛陀,他是佛陀的侍者,也是他的堂弟和大愛道的姪兒,還是位博學多聞的美男子。阿難在大門前望著這群可憐的婦女,忽然認出面前就是大愛道,佛陀的姨母、他的伯娘!有些乞丐般的婦女竟是貴婦!他大吃一驚,問大愛道為什麼變成這樣?她說她們想出家,佛陀不答應。

阿難心中感動,對大愛道說:「待我今入,當向佛說是事,令母得安隱、使母歡喜。」

這裡他稱大愛道為「母」,可見已經認同她是佛陀的母親。阿難入屋向佛陀求情說,大愛道會專心修行,遵行戒律;說她已經悟出人生無常和女人情態的罪業。佛陀答說破規收女子出家,後果非常嚴重,清淨修行的風氣會衰落,比丘會墮入罪業中。

但阿難不退縮,從另一個角度切入說,大愛道從小養大佛陀,恩重如山。這個論點一針見血。佛陀承認:「大愛道信多有善意,於我有大恩。」佛陀也知道大愛道正在淨化自己的女人情態,的確有資格出家。在阿難的努力下,佛陀退了一步,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即「八敬法」,佛陀說如果大愛道等人願遵守此法就准許她們出家。基本上八敬法就是比丘尼事事禮敬和服從比丘的一種律法。二十世紀起爭議最大的是八敬法此則:「比丘尼雖百歲持大戒,當處新受大戒比丘下坐,當以謙敬為作禮。」佛陀說,八敬法關乎佛教之興衰。收比丘尼會令佛教大業提早凋零,僧伽只有男眾,佛教會興盛一千年,但僧伽含男女二眾,興盛期會縮減五百年。考察歷史,佛教盛世在紀元前三世紀的阿育王時代,及西元一世紀、二世紀的貴霜王國。果然只興盛六百年。我想佛陀在定下八敬法之時,僧團創立才五年,需要小心護持,但救度女眾也重要,所以他決定以變通的方法收比丘尼。可見八敬法是權宜之計,在男女平權的現代還適用嗎?

阿難向大愛道轉述佛陀的話:若願遵行八敬法,佛陀會收她們。大愛道歡喜地帶著五百女子來見佛陀。佛陀主持剃度典禮後,為她們說十戒、十戒之慧,及十事法,她們遂成為沙彌尼,在此一刻佛陀的僧伽增加了女眾。三年後大愛道戒行無缺,得佛陀傳授具足戒,成為比丘尼。

極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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