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梵/鼻簫之心
以前看新聞,見過有人吹鼻簫,記得鏡頭繞著吹簫人走了幾秒,就轉向更熱鬧的歌舞。我真正第一次聽到鼻簫的樂音,是在什運鄉的光二村。一開始覺得,它在耳朵裡實在不「搶眼」。與那些永遠振奮人的簸箕舞、打柴舞相比,它那若隱若現的幽微樂音,完全像一個低調的隱士之聲,幾乎要消隱於雨林深處。面對立刻能對人發揮作用的歌舞,鼻簫之音似乎寧可懷著深奧,成為舞台氣氛中的旁觀者。
第二次聽到鼻簫的樂音,是在水滿鄉的毛納村。舞台上,有兩人同時吹鼻簫,音量有了提高,氣息依然飄渺。散文家胡竹峰有著與我類似的疑惑:為何非用鼻子而不用嘴吹,嘴吹不是更方便嗎?記得在光二村,村民告訴我,鼻簫是專供男女談情說愛用的。清代《黎岐紀聞》也有記載:「男女未婚者,每於春夏之交齊集曠野間,男彈嘴琴,女弄鼻簫,交唱黎歌,有情投意合者,男女各漸湊一處,即訂耦配,其不合者,不敢強也。」可是,鼻簫實際的樂音,未能成功讓我將幽深的樂音,與那戀愛的情調對應起來。我老思尋,樂音響一些,不是更悅耳嗎?
第三次聽到鼻簫之音,是在保亭縣黎族樂器團演奏之際。大概是在室內演奏,空間也不寬敞,加上團裡黎族樂器多得驚人,鼻簫就更難引起聽者的注意。那天,我執迷於瞭解大小不一的灼巴,甚至勞煩演奏者翻箱倒櫃,一一示於眼前。團長是黎族樂器傳承人黃照安,已把三孔鼻簫改造成六孔鼻簫,他還讓團員對比演奏了改造前後的鼻簫。按理,我對音量變大、音域變寬,該感到滿足了吧?偏偏我對原來的三孔鼻簫,更不理解了。我以為,增加孔數的改進,並不難,以前的黎族人一定會想到。為何他們偏偏不改進,才是問題的關鍵。
某天吃晚飯時,身邊碰巧坐著一位黎族文化傳承人,可能是我的疑惑太深,我忍不住用此問題,去打攪他的晚飯。沒想到,他正是鼻簫專家。他說,原來的鼻簫是三孔,現在已改造成六孔。他讓我想像在夜深人靜的山寨,幾位男子來到一處小寮外面,他們要靠吹鼻簫,來吸引小寮裡的女子。什麼樣的樂器才能征服女子的心呢?非原來的三孔鼻簫莫屬!他說,夜裡寨子完全安靜了,再沒有什麼能比鼻簫的樂音,更催人心碎了。他描述,那樂音像一縷游絲,要斷不斷,又像男子耳語說的情話,柔和動聽。夜空中,原本藏在男子心裡的愛情,已隱約可聞。他強調,誰最能把女子的心吹碎,女子就會跟誰。
一席話,令我醍醐灌頂,疑惑頓釋!
是的,要想感受鼻簫細微幽深的樂音,得選擇一個寂靜之夜。那時,深埋在心裡的情感,才會被游絲一般的樂音勾出。如同要觀看銀河,得避開城市之光;要聽見鼻簫之心曲,就得避開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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