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梵/對黎陶「察言觀色」

聯合報 黃梵

走進黎族山區以來,我沒有遺漏對黎陶的關注,只是在各地博物館觀黎陶遺物時,我無法有切身的感受,直至到昌江縣和白沙縣,才一了臨近製陶現場的心願。昌江縣保突黎陶館的製陶,採用的是泥條盤築法,與仰韶文化的葫蘆瓶、秦始皇兵馬俑的泥條盤築法,別無二致;白沙縣黎陶合作社的製陶,採用的是泥片貼築法,與大地灣文化的陶器製法接近。兩者都比更原始的直接捏塑法,躍進了一大步,算是新石器文化的遺存。

那天,保突黎陶館的空地中央,堆著木柴,上面架著十來只塑好的陶罐泥坯,隨著泥坯下的木柴堆,燃起熊熊大火,幾位黎族婦女圍著火堆,開始逆時針轉圈,邊走邊唱邊舞。我離她們只有數米遠,她們哼唱的調子,有立刻讓我撤離當代文明的感覺,彷彿一下退入新石器時代。她們朝火堆灑的樹皮汁,據說有驅鬼的功效,可以防止它們作祟,確保燒陶成功。

我是楚地人,小時置身楚地,對「楚人崇巫」的風氣,有切身體會。我以為,凡巫風盛的地方,人都受到了高山大川的驚嚇,得靠巫師作法,抗拒驚嚇他們的自然之力。我老家黃岡地處大別山,大山洪水早已成為黃岡人的心理負擔。黎族人的居住地,一樣有大山洪水,最能給他們助力的,自然是原始巫術。

記得在白沙縣的擁處村,我親歷了一場黎族人的拜樹儀式。一男子帶數女子,立在大樹下的供品前,哼唱作法。儀式結束,我問其中一位婦女,拜樹儀式有什麼含義。她用不熟練的普通話解釋,他們要把不好的東西趕走,要讓山欄稻豐收,讓村裡人有好運。她只差用地道的普通話說,他們是在驅鬼。

驅鬼儀式皆說明,燒陶不易,種山欄稻不易。就算廢品率很高的燒陶,一旦成功,為了提高陶器硬度,黎族婦女還會趁陶器通紅,用一種植物汁淬火。據說,植物汁由黎語叫「塞柴涯」的植物樹皮,與叫「柴構仁」的植物,一起浸泡而成。淬火會在陶器上,留下黑紅色的圓斑或片斑,成為黎陶特有的「紋樣」,頗似二十世紀的抽象畫。比如,會讓我想起恩斯特的抽象畫〈布勞菲爾〉。

大概對黎族山區各地陶罐的「紋樣」,有點著迷,又不想帶走器形笨重的陶罐,我轉而求其次,決定買幾只窯變的陶杯帶走。陶杯上窯變「變壞」的那些顏色,由與畫家聲氣相投的烈火「畫出」,恍若畫出了趙無極的抽象畫。窯變的陶杯將是我心中的記號,一旦某天被目光觸及,會讓我想起那些黎陶上的特有「紋樣」,知道它們仍活在黎族山區的一些製陶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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