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達/每一張都好珍貴
推薦書:莉迪婭.派恩(Lydia Pyne)著,羅亞琪譯《明信片串起的交流史》(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
「我相信,明信片之死是被嚴重誇大的消息。」這是物質文化史學家莉迪婭.派恩(Lydia Pyne)在《明信片串起的交流史》中寫的最後一句話。
從結尾回頭看整本書,全書都在告訴讀者:明信片的歷史源自人類社交的集體需求。這份古老的需求推動了技術發展,從一萬兩千年前澳洲原住民以刻有訊息的木棒讓信差帶到遠方時就開始,經歷泥板與楔形文字,造紙,印刷術革新,郵政系統的建立,直到各方條件一路累積至十九世紀中葉,明信片才被發明出來。這項新發明受到全人類歡迎,成為一門賺錢的生意。因為有利可圖,明信片從空白紙卡,發展成印有各種圖像,擁有各種材質的小卡片。此後人們傳達訊息的心願便獲得了身體。這些輕薄小巧的紙媒身體,深入人類社交網絡中的每個角落,就算歷經興衰,也不會被輕易消滅的吧。
抬起頭,我看見牆上貼的一張明信片。
那是2019年底,朋友去日本鐮倉玩的時候寄回來的。正面是深紅漆底與金粉圖樣的「玉虫塗」,背面對方寫道:「就算旅伴再優良,終究還是沒有自己一個人舒適。」重讀卡片,我心中浮現友人獨自旅行的身影。也許他是在旅館的小桌上,拉著一盞黃燈,拱著背,用抽屜裡的原子筆寫下這張卡片的。正如作者對明信片的洞察,朋友的一字一句都是彆扭版的「我玩得很開心,真希望你也在。」那是觀光明信片的核心精神。
但這三年來,因新冠肺炎的緣故(一定是這樣),我一張明信片都沒收到。再這樣下去,明信片真的會死也說不定……。
說到死,作者也以一整章書寫一種淒美的情況──「來自死國的明信片」。「死國」的概念源於集郵界,指的是「曾經發行過郵票,但不再發行的地方」。這些地方的政治狀態雖然改變了,但當地的民族、文化與歷史卻不一定會消亡。於是那些來自死國的明信片,成為史料與線索,為研究者、亡國者「連結起那些不復存在的地方與時光」。
經歷過各種變動而倖存下來的明信片們,在幾度轉手後,當初寄件與收件方間的私人連結大多佚失了。作者在最終章「明信片的來世」裡試著帶給讀者安慰,提到這些明信片將能被視為歷史文物,或藝術創作的題材,獲得一層新的存在意義。啊,變成珍貴的收藏品被放在博物館供人參閱固然高級,但如果我是明信片的話,我一定會因為沒辦法忘記自己曾是一張明信片,而感到寂寞吧。
「明信片是一種非常個人的物品。」這是全書開頭第一句話。衝著這句話,我立刻動手搜尋離散在房間內各處的明信片,讓它們團聚,確保大家不會被時間的亂流沖散。
花了整個下午到處翻,結果總共只找到八張,每一張都好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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