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載爵/重現李一冰
推薦書:李一冰《冰心玉壺:李一冰文存》、《南明一孤臣:張蒼水傳》(聯經出版)
李一冰是誰?
在台灣文壇史上,李一冰原來並非一個知名作家,儘管他的《蘇東坡新傳》從一九八三年出版後,逐漸為讀者所知,並獲得極高的評價,但是沒有人知道李一冰是誰?直到張輝誠的一篇文章〈尋找李一冰〉(《聯副》二○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二十八日)刊出後,李一冰的身分與經歷才為人所知。現在隨著《冰心玉壺:李一冰文存》和《南明一孤臣:張蒼水傳》的出版,我們對李一冰的寫作背景終於有了比較清楚的認識。
他在「自敘家世」中說,他的先祖在清初由安徽避難杭州,世代業商,曾經營杭州特產的絲織物,又開設典當鋪。老家「縱深三進的大宅,四周圍牆高達一丈五尺以上,幾為平常牆高的一倍,廂樓皆有複壁及地窖,作為防火、防禦竊盜,完全是一家典當房屋的特殊建置。」然而一場太平天國之亂,全被夷為平地,只能靠點房屋田地的租息度日。還好家中豐富的藏書讓他從小就接觸文史典籍。我們也就可以瞭解為何畢業於浙江之江大學經濟系,後留學日本明治大學經濟系的李一冰能夠寫出〈參觀《北宋景祐監本史記》影印記〉這樣一篇版本學考據的文章。
融合人文與社會科學的特質
李一冰在一九四七年來台任職於經濟部物資調節委員會,經濟雖是他的本業,但《文存》只有一篇〈台灣啤酒史〉涉及經濟,這一篇談到台灣啤酒的起源,以及日據、光復初期的情況,是瞭解台灣啤酒發展很重要的文獻。主修經濟的李一冰有關經濟的文章並不多,正好說明出身於讀書世家,成長於一九三○年代的知識人所具備的融合人文與社會科學的特質。李一冰的文史興趣自幼已經養成,成為一生的主要興趣,這在《文存》表露無遺。
他寫過王昭君、陳圓圓、玄奘、史可法、葉德輝等等歷史人物,也寫新羅的花郎、宋人與茶、怕太太的故事等歷史掌故,足見他在文史資料上涉獵廣闊。這些文章大都發表在一九五○年代,文筆流利,興味盎然,已經可以看出他的寫作才華。按照他的兒子李東、李雍的說法,寫這些文章除了興趣之外,主要還是為了賺取稿費,補貼家用。大部分的文章都刊載在《暢流》雜誌上。《暢流》(1950-1991)是台鐵出版的半月刊,專門為火車乘客發行的綜合性雜誌,內容廣泛,文學作品、生活紀事、人物軼聞、歷史掌故都收羅在內,很多早期的作家都在這裡發表文章。
最崇敬抗清名將張蒼水
看似撰寫題材廣泛,然而卻可明顯察覺李一冰在文史上表現出兩個基本關懷,一是一九五○年代時期的南明史,二是一九七○年代的蘇東坡。在南明史方面他認為歷來研究南明史事的學者,大抵都側重弘光、隆武、永曆三朝的事蹟,往往忽略了監國江東,縱橫浙閩沿海的魯王君臣的經歷,其實魯王的力量雖然薄弱,但影響力量不應泯沒。於是他除了寫永曆流亡緬甸的經過外,更是遙想卜葬在金門大武山頭的魯王陵墓,其烈膽雄風,回漾人心,因而寫下〈前哨金門說魯王〉,對張名振、張蒼水海上二張的三入長江,更是舉筆聲揚,寫下兩萬字的〈明末海師三征長江事考〉,以及〈明末縱橫浙海的張名振〉,以正史實。
然而他最崇敬的還是文武雙全的抗清名將張蒼水。張蒼水就義於杭州,李一冰少時就學錢塘江邊,周末返城度假,必循西湖南岸至南屏山麓,「一抹粉牆照眼,庭鴉噪聒,院宇沉沉者,張蒼水先生墓園也。」可惜每次經過都是黃昏之時,無由展拜。一九四七年來台途中,「舟行海上,天際隱約,展現青痕,或人指為舟山群島,頓憶蒼水先生奉監國魯王據浙海,抗清兵者,寧非依此一線呼。浩浩東海,千古如一,感國運之嬗遞,凜歷史之重演。於是讀其遺書,遂有撰作張傳之意。」他先寫了〈民族詩人張蒼水〉一文,接著收集相關史料,以《張蒼水全集》為基礎,通過文學形式,展露張蒼水的一生。他花費十年的時間,三易其稿,一九六七年終於修訂完成了《南明一孤臣:張蒼水傳》。因為衷心敬仰,所以全心投入,最後的結語是:「至今浙閔海上,風濤嗚咽,西湖祠墓,雲樹蒼茫,似乎都在為此一代人豪,哀其苦節!弔其孤忠!」。
獄中研讀蘇東坡詩文
就在《南明一孤臣:張蒼水傳》初次出版時,李一冰被誣陷入獄四年。在獄中主要研讀蘇東坡的詩文,出獄之後帶回家的是一本自編的東坡年譜,以此為基礎,從一九七○年代初開始撰寫《蘇東坡新傳》,在「沒有師友,沒有同事、沒有學生,沒有助手,甚至沒有收入」的情況下,直到一九七九年冬天才完成最後一章。《文存》中有關蘇東坡的兩篇文章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寫成的。
李一冰的第三個寫作旨趣是揚州八怪。他對詩、書、畫一向就有興趣,所以在一九五○年代就寫過〈白石老人的苦學和成名〉。一九八○年赴美定居加州後,開始選定揚州八怪作為研究對象,從收集、研讀資料到擬訂篇章目錄,也同樣花費十年時間。非常遺憾,一九九一年完成兩萬多字的〈羅兩峰畫鬼〉(收入《文存》)後不久就過世了。以《蘇東坡新傳》的功力來看,未完成的「揚州八怪傳」應該會是他的頂峰之作,我們不只可惜沒有閱讀的機會,更因中國繪畫史沒能增添一本李一冰的「揚州八怪傳」而無限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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