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離/海灘種花,寫作的初心與恆念
推薦書:賴鈺婷《親愛與星散》(有鹿出版)
彼岸花,死亡之花,開放在黃泉路上,能喚起亡魂的生前記憶,並接引亡魂到冥界彼岸,許多文學與電影擷取其意象。2006年賴鈺婷出版第一部作品集即以「彼岸花」為名,但另有所指,並未套用我們所熟知的喻意,文集裡的死亡主題,例如敘述父親發病逝世的一篇,並未提及彼岸花,而鑲嵌於標題如〈記憶迴流.彼岸花〉者,僅取花開在遙遠彼岸之意。
時光倏忽,十六年後賴鈺婷推出第五部作品,新作《親愛與星散》前三分之一篇幅寫父母阿嬤先後過世的悲傷,以及內心飄零流離的淒楚,第一篇「回望彼岸花」終於呼應彼岸花的民俗傳說——往生者在花影間最後回望,從此陰陽兩隔,不復相見。而往者已矣,生者何堪?再不堪也只能回望,在悲慟間以文字紀念。
賴鈺婷幾度運用守望/回望等詞,但守望實與無望緊緊牽連(「在無望中守望」),從病危到永別,從守望到無望,終而在傷悲中回望過去種種:「回望青春,那是我一個人的追悼與追尋,追憶與追悔。」
儘管傷逝只是輯一主題,二三輯起便以孩童、學生為書寫對象,但善感體質以及父母過世後失去依傍的飄搖感,心念起伏,發抒為文,使全書帶著淡淡傷感。
只不過居於關鍵的輯一諸篇,賴鈺婷以詩意文字描繪失意的心緒:大量漫湧而至的黑;墜海、浮沉、陷溺;此生迢迢漫漫;無可言說的崩毀。但這些傷懷從何而來?是生離死別帶來的悲慟?或離家在外未能侍親的遺憾?亦或另有因素?她以雋永的文筆表現淒美情緒,但細節記述遠少於抒情成分,多篇讀來,漸顯疲態。幸好輯二一轉,死的悲慟轉為生之喜悅。
講生之喜悅其實並不完全準確,正面書寫生之喜悅的篇章不多。首篇〈給未謀面的孩子〉寫胎死腹中,流產引出,為不完全的生命之消亡而傷悲。次篇〈一朵花的故事〉是流產後悲喜交接的過場,接著〈成為母親〉才與讀者分享孩子誕生的喜悅,之後幾篇重現《小地方》《遠走的想像》的丰采,雙胞胎孩子直到本輯第六篇之後才在旅遊中出場。
書分三輯,表面以父母、孩子、學生為書寫對象,然而書寫對象或異,說話語氣各殊,所欲表達的是一分疼惜,對親人、學子與土地的疼惜,並以想望、守護等關鍵詞貫串全書。
此外,作為鬱鬱情緒的出口,寫作,不論是為了療癒或救贖,抒發或紀念,賴鈺婷省思甚多,她多次叩問書寫的邊界,探究文學的意義,兼具教師作家身分的她,於〈靠近的練習〉記述:教學的本質與創作的初衷,是「靈魂與靈魂靠近的練習」。
既為靈魂與靈魂靠近的練習,因此不用質問書寫能留下什麼。書寫有時就像她愛用的比喻———海灘上種花。此語出自徐志摩,在海沙裡種花是傻子,但徐志摩認為這個象徵美而有力,它傳達出一個信念:單純的信心是創作的泉源。
賴鈺婷將此詞語稍加轉化:潮水淹來,花就飄走,但重要的是,透過書寫,銘記光陰,保存心念,記取最初的感動。這也是每位寫作者的初心與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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