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涵/故事裡的故事,小說家的自我陳述

聯合報 李筱涵
《少女的祈禱》書影。(圖/圓神提供)

推薦書:陳雪《少女的祈禱》(圓神出版)

人生是「一次性」的,小說卻可以不斷重啟。散文的「我」,因為取消了和作者之間的距離,而比小說的「我」,呈現更重的現實生命分量。在這個已然不能簡單用真實或虛構截然判定散文與小說界線的時代,小說家陳雪的散文,開頭便以說書人的姿態娓娓道來。

米蘭‧昆德拉曾說:「生活是一個陷阱,我們不曾提出要求就被生了下來,被關在一個我們不曾選擇,並且注定要死去的軀殼裡。相反的,世界的空間卻給了人們某種永久逃逸的可能性。」《少女的祈禱》開卷〈迴旋曲〉就是一個文學世界的魔幻入口,一邊開啟感官,指向過往充滿陷阱的現實;一邊開啟重組記憶的魔術空間,容納那無法從層層夢境逃逸、滿腹創傷的少女幽靈,讓「小說家」陳雪得以誕生,用從容的樣貌翻寫宿命,從被套牢的人生裡逃逸。

由〈迴旋曲〉勾連四段〈夢途上〉,通過夢與現實的切換,以時序串起全書四輯,陳雪的成長絮語。這四段關鍵的夢:「從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母親的房間」、「妝容精緻卻不肯歸家的陌生母親」、「永遠在改建、洞中之洞般的家」、「賣不盡的衣物」,以及最終收歸一切隱喻的醫院。陳雪從自身與父親之間的癌細胞中,離析出一個客觀的距離;透過書寫童年,逐一釐清「家」如何成為「病」的來源。

陳雪說:「我自己就是個病體,所有病徵都呈現在我的小說裡。小說的世界才是我可以回去的世界。」如果寫作是為了從現實陷阱中逃逸,那麼小說家又如何繞回現實,平靜述說往昔「此在」的片刻記憶?

陳雪確實是說故事的能手,畫面從一張懷舊的父母結婚照側寫十歲以前田園牧歌式的童年;然則一陣風吹過,畫風丕變,突然出現一輛貨車,載著家人穿越令人不安的幽暗竹林,盡頭便是暗夜之中支離破碎的、母親消失的家;這裡彷彿沒有愛,只有賣不完的衣服和無法填盡的貧窮深淵。

這個令她「渴望抵達,卻又害怕回去的地方」,就是各種故事湧動的核心,鮮血汩汩的創傷。兒時被疏於照顧而輪流長過頭蝨、疥癬和水痘,與最接近死亡的時刻擦身;長姊陳雪,不僅要替弟妹洗澡,還要加入市場攤販聲嘶力竭的叫賣行列。經濟與愛的雙重匱乏,擠壓著少女的心,或緊抓課業,或緊抓每次賺錢機會,都無法獲得安身的安全感;無能拯救父母於水火的壓力,終究要把少女逼迫成一個對愛絕望的人。她曉得,要存活,必須另尋出路。

十來歲已老去的少女,在小說世界找到自我存活的方式。書寫是遁逃,也是回歸。母親的離去,在陳雪的童年烙下許多黑洞,但她說:「每一個洞都會變成往後生命裡的一本一本小說,恥辱與悲傷、絕望與夢想讓我成為了一個寫作者。」《少女的祈禱》就是這樣一本還原小說家故事的故事,邀讀者走進生命正發生的現場,一窺故事血肉誕生的源頭。

書評〈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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