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澈/洗衣婦
記憶是一條觸摸不到,卻震顫的
最長最遠如閃電白裡繡金的線
它從書桌窗口,從午夢裡切開我
塵封五十年的一封信,沒有收信人
學生時代的我,為一個不識字的洗衣婦寫信
寫給那已死於八二三砲戰的兒子
說阿母很好,要吃飽穿暖……淚眼模糊信紙
記憶在陽台洗衣機轟轟的聲音中消失
歷史,像她用農民粗糙的雙手,上下
左右搓揉搗搥,已褪色的衣服
像改朝換代一樣翻轉的清洗
已經改朝換代的衣服
不識字的祖母用冬天龜裂的手掌(像台灣地圖)
洗著祖父不想換掉的清朝的棉襖
洗著父親日據下小學生的制服
不識字的母親用冬天龜裂的手掌(像濁水溪河床)
洗著大哥民國後常備役的軍衣
洗著我初戀穿的白色香港衫
──歷史常清洗掉應該記得的歷史
像洗機洗糊了衣服口袋裡的一封信
記憶會在歷史的雨水裡生鏽,腐蝕
必須捉住那閃電一樣白裡鏽金的線
像用手用力洗衣一樣的用手寫詩,用文字
上下左右,搓揉搗搥,像寫一紙投名狀
閃電一樣鐫刻在星空,與岩壁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