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勳/比一根菸更多的

聯合報 吳冠勳

ㄇ是我的中學同學,抽菸。因此被約談多次。我想像他身處在各種密閉的小房間,裡頭有柔軟的沙發、新鮮的花朵、溫暖的燈光、精心挑選過的味道與氣氛。必然坐下,ㄇ迎來他此生聽過最語重心長的話語,無論是自願或被迫;或許反駁,或許語氣激動,然後大量說教換來大片沉默。或許這時候來根菸會很好。

後來比約談更多的是缺席——ㄇ開始在飲料店打工,聽聞他工作勤勞而愉快,我不自覺的想起他抽過菸後那種微妙的表情,因而為他找到生活的目標真摯的感到快樂。老師在上課的時候說:「勤奮固然很好,但……」下半句就隱沒在空氣的靜止中。在高中的最尾端,有一日ㄇ依舊沒來上課,中午他在班級群組裡詢問大家要喝什麼,提供外帶服務。

高中的最末我已經有大學可讀,身邊多的是正在煩惱去處的人。我想起ㄇ幾個月前和我討論私立大學的學費,我們瀏覽頁面、滑動手機、對簡單的數字作加總,然後心照不宣的對計算機上頭出現的結果保持沉默。

或許這時候來杯手搖飲會很好。

下午的時候飲料和ㄇ真的出現在我面前。整個慵懶而漫長的下午沉澱在手搖飲的最底部,陽光灑在投影布幕上,反光與電影一起從灰幕走過。光線。畫面。他人的百感交集。他人的視角。後來這樣鬆散的日子還有很多,只是ㄇ來得更少,直到中學時代結束。

最末的時期ㄇ也許躲在廁所的一人隔間,在芳香劑與清潔劑交雜的難聞氣味裡,點起了一根菸。煙霧漸漸瀰漫,在那雜陳的味道裡,在呼吸與吞吐之間,在零星的閃焰裡,將外在紛亂吵雜的一切統統拋下,感官、內臟,乃至於心靈都要融進去小小的一根菸裡。

後來的後來我終於理解最末的那種餘裕——比一根菸更多的——或許只是一杯手搖飲。又或者我們應該討論更實際的,比勤奮更好的,比一根菸更艱難的……因為他抽起菸的緣故,問題全部皆在霧中靜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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