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蒼多/星夜.金色的夏天.閃電

聯合報 陳蒼多

一個美麗的夜晚,星斗迷離,德國哲學家黑格爾和德國詩人海涅站在一扇開啟的窗旁。海涅,二十二歲少年郎,剛吃完飯,喝了咖啡。今夜來點……對了,星星。海涅對黑格爾說,星星是有福的人居住的地方。但是黑格爾卻喃喃說:「星星!嗯!嗯!星星只是穹蒼中一種明亮的噴發狀態。」黑格爾可真沒有想像力,海涅忍不住叫出來:「什麼!那麼天空是死後不會善有善報的國度了。」黑格爾微暗的雙眼怒視著對方,以不屑的口吻說:「所以,你是想要得到一點小錢作為回報,只因為你有供養生病的母親,沒有毒死你的哥哥。」不過,他說完這句話後,卻很焦慮地看看四周,好像生怕別人聽到。

我們不要理會黑格爾吧,他是個沒有詩意的哲學家。我們來把心思轉到海涅的詩上,尤其是那首〈兩個擲彈兵〉:

兩個擲彈兵正要回防法國,

他們曾在俄國被俘虜,

到達德國時

他們羞愧地垂頭喪氣。

原來他們聽到了悲傷的故事:

法國已在戰爭中被征服

它的英勇軍隊被擊潰,

皇帝,皇帝被逮捕了。……

通篇沒有「拿破崙」三個字出現,但是其中的「皇帝,皇帝被捕了」,指的是誰,不言而喻,這也難怪,海涅對拿破崙心生孺慕之情。據海涅的回憶,他想到這個偉大的皇帝時,腦海中就會出現一個金色的夏天。「一長排開花的菩提樹在我眼前升起;夜鶯棲息在樹葉茂盛的樹枝上鳴囀;瀑布吼叫著……」海涅所說的是杜塞多夫的宮廷花園。他時常躺在那兒的草地上,聆聽勒.格蘭先生(Monsieur Le Grand)敘說拿破崙皇帝的戰役。聽著聽著,他好像看到拿破崙的軍隊越過山隘,遠方的冰河如雷般轟隆作響。他好像看到這位皇帝在橋上緊抓著旗幟。

海涅就是在杜塞多夫的宮廷花園的大道上第一次見到拿破崙。海涅說,皇帝經過大道時,抖動的樹木在他面前低頭。他騎著小白馬,馬兒的步態安穩又優美。海涅回憶:「如果我當時是普魯士的皇太子,就會很羨慕那匹小戰馬。」海涅這段話,讓我不禁想到傅雷所譯的米開朗基羅:「鮮豔的花冠戴在她的金髮之上,它是何等幸福!……終日緊束著她的胸部,長袍真是幸運。」米開朗基羅羨慕花冠和長袍穿戴在美人身上,而海涅則豔羨被拿破崙騎著的那匹小白馬。

海涅描述拿破崙的手:「那是一隻大理石般閃亮的手,曾馴服了那隻多頭怪物──無政府狀態──如今它溫和地拍著馬匹的頸子。」至於拿破崙的五官,則透露高貴的神色,臉上似乎寫著「除了我之外,你將不會有別的神」,一抹振奮又舒慰心靈的微笑在唇邊盪漾,然而,只要這兩片嘴唇吹起〈普魯士不再存在〉的口哨,教士階級就會淪陷……「他的眼光清晰一如天空,能看穿人心。只要一眼,他就能看盡塵世萬物」。

海涅也到威瑪去拜訪歌德。一旦站在歌德面前,海涅就情不自禁看看歌德的身邊是不是有那隻尖喙會放出閃電的老鷹。原來海涅想到了北美原住民傳說中那隻振翼高飛時就出現雷鳴與閃電的巨鷹。歌德的體型高大與巨鷹相似,但臉卻刮得很乾淨,留著短髮,這一點似乎與鷹不大吻合。但終究他的臉是深棕色,幾乎是黑色,也許像一隻黑面鷹。

由於內心太激動,海涅幾乎要跟歌德講希臘語。大概他認為歌德太高貴,只能以高貴的希臘語應對。但海涅看出歌德會說德語(海涅還真幽默,歌德是德國人,當然會說德語),就以德語對歌德說,位於耶拿與威瑪之間的李樹很好看。海涅有好幾個漫長的冬夜都在思考著一個問題:如果見到歌德,要說些什麼高深的想法。一旦見面了,卻只說位於耶拿和威瑪之間的李樹很好看。畢竟海涅也是詩人,當然不改其詩人喜歡大自然的本色。歌德聽了之後,露出了微笑。

交會時閃放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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