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詭事】姜泰宇／到底是誰惡作劇

文／姜泰宇

那大概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從趙心如的口中聽見的時候，不能說特別驚嚇，但確實頭皮發毛了一瞬間。以下用第一人稱敘述，所有的我都代表趙心如。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在我記錄下來這些事情的時候，沒有想過這件事代表的意義，一直到真正的「我」也出現在趙心如所說的事情的當中時，我才真正感到毛股悚然。

小時候住的地方是舊公寓區，因為相當一致地都是五層樓公寓，所以附近住戶都稱呼我們這一代為「五樓」。你要去哪裡買水果？我去五樓那邊。我猜想外地人一定覺得我們很莫名其妙吧？

附近的路都很小，偏偏我們五樓前面的馬路車流量很大，又有早市在附近，交通狀況很差。我媽媽買的公寓在這一片的靠馬路這一邊，一樓是賣金紙的，兩面臨路，金紙店算是三角窗，也因為如此特別吵。斜對面是一個賣雞的，當年還不需要電宰雞，我經常在二樓住家的窗戶，遠遠地聽著雞叫聲音，好像隔這一段距離都可以聞到那濃濃的雞屎味道，還有一地的毛與血水之類的污濁。

當時最多奇奇怪怪的傳說，像是農曆七月紙娃娃會自己起來換衣服，用手指月亮會被割掉耳朵，半夜十二點，電話轉十二個零（當年還是古老的轉式撥號）會接通到地獄。

我沒有兄弟姊妹，所以晚上一想到這些傳說我就會怕得睡不著。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拿起棉被包住自己，只露出一顆頭，窩在陽台上面透過鐵窗看著看著外面的馬路，覺得路上人好多，自己就不怕了。

媽媽一向工作很晚，我沒有爸爸。媽媽說他死了，上天堂去了。傳統公寓一進大門就是陽台，然後才有另外一道毛玻璃拉門進家裡。其他五樓的住戶家裡陽台什麼樣子我不清楚，但我家的前陽台，沒有種花草，只有鞋櫃，其他都空空的，只有靠近外頭的鐵窗下面，有一個很長的桌子，我就是包著棉被爬上桌子，看著外頭馬路。等我媽回來才敢進去睡覺。多半都是這樣窩著就睡著了，睜開眼的時候就是在床上。我猜是我媽將我抱回房間，但我媽身高大概一百五十公分，我國小六年級就比我媽高了，真為難她這樣從高高的桌子上將我抱回房。

事情發生的那一天，我有點不記得天氣了，大概沒有下雨吧。本來寫完作業準備開電視看一下卡通，突然有人按門鈴。舊公寓的門鈴是傳統的鳥叫聲門鈴，「啾啾啾」這樣的，我拉開陽台的玻璃門，大門在右邊，有兩道，一道是一般的門，外面還有紅色的鐵門，有欄杆可以看見外面。我拉開裡頭的門，發現外面一個人都沒有，便重重地摔了大門。住老公寓常常會有人惡作看亂按門鈴，甚至都不一定是住戶鄰居，因為公寓一樓也不一定會關好，誰都可以隨便上樓。

我當作是惡作劇，摔上門之後，準備拉開玻璃門進去看卡通，門鈴又響了。因為我還沒離開，所以用了最快速度，想要看到底是誰在惡作劇，於是我立刻轉開門鎖。

因為太用力拉開門，「碰」地發出了很大的撞擊聲。外面，空無一人。但這次我聽見了重重的腳步上朝樓下奔跑，就是這樣的惡作劇沒錯，我很想大聲罵人，怕鄰居會聽見。我深呼吸了很久，覺得很生氣。

我從客廳沙發拿了棉被，將自己包起來，爬上那個桌子，待在陽台上看著外面，這樣就能在電鈴再次被惡作劇亂按的時候，把門打開，至少也要罵他一聲「無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只記得看見了三組客人買雞，旁邊的商店進進出出很多人，接下來就不記得了。把我驚醒的是鳥叫聲，我一度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清醒過來之後，電鈴已經不知道響了多久，我跳下桌子，拉開大門，電鈴嘎然而止。

雖然還有點暈暈的，但我真的很生氣，對著門外不算很大聲地罵了一句「很無聊耶」，然後才把門關上。

這一次，我一關上門，電鈴就響了。我還沒有拉開門，電鈴停了，馬上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突然之間每個字我都懂，湊在一起竟然聽不懂意思，所以我愣了一下，電鈴又響了，然後鳥叫聲再次停下。

這一次我聽懂那個人說什麼了。

「妹妹，媽媽在不在？」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拉開門，正準備回答「我媽不在」的時候，門外空無一人。

「妹妹，媽媽在不在？」

聲音傳來的地方有點不太對，我手還拉著門，頭往右轉。

客廳的毛玻璃有一張臉貼著，從客廳裡頭往陽台看。

「妹妹，你說很無聊嗎？」

我包著棉被，跳上桌子，這一次我沒有看著外面，只是盯著那張臉。越看越覺得害怕，渾身發抖，想尖叫卻叫不出聲音，很希望這個時候媽媽趕快回家，或者是對面的李媽媽聽見我剛才的聲音，聽見一直有人按門鈴，可以過來關心一下。一直到我不小心睡著又醒來的時候，門鈴又響了。毛玻璃裡面的臉已經不見了，我聽見媽媽在門外叫著我的名字。

我媽很少忘記帶鑰匙，但也不是從來沒發生過，我鬆了一口氣，趕進跳下桌子拉開大門，看見我媽在門外，我準備將鐵門拉開的時候，我媽說了。

「心如啊，幫媽媽開門。」

我「碰」地就把門給關上。

你知道嗎？我媽從來沒有叫過我「心如」，都是叫我小名。

門鈴再次響起，我睜開眼睛，才發現剛剛那個是夢。

我打開門，我媽在門口看著我，我等著她說話。

「妳不開門在那邊看什麼？」

「剛剛有人一直惡作劇亂按門鈴，所以我睡在這裡。」

「睡在這裡？」我媽看了看陽台，「這裡怎麼睡？」

我媽拉開毛玻璃的門，不知為何，多了一個人，膽子就大了起來。

「我很常睡在那裡啊？每次不都是你把我抱回房間的？」

「你現在那麼大一叢，我抱你回房間？你馬幫幫忙。」

我轉過頭看了一眼毛玻璃門。

如果不是我媽，那到底是誰把我抱回房間的？

剛剛那張臉，究竟是不是我睡著做的夢？我不知道。

可能⋯⋯就是某個頑皮的傢伙吧。

●專欄「怪奇詭事」：姜泰宇，筆名敷米漿，讀創故事駐站原創作家。從大學即開始創作。曾獲得金石堂年度暢銷男作家、入選誠品書店最愛一百小說。著作十餘本小說。繼2022年出版《鬼拍手》，決定集結經年累月撰寫的短篇鬼故事，希望每一則都帶給讀者不同的啟發。每月一篇，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