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那些事】利米／二十年目睹之怪詐騙

文／利米

這陣子，頻繁收到「欸你怎麼都不加我賴」的簡訊。感謝凱基林小姐的熱情，啟發了本月專欄的主題，儘管我至今都還沒加她的Line。

小肥羊的被騙初體驗，發生在2002年的夏天。那時，我剛開通Yahoo信箱，正興沖沖期待來信，便收到同學轉寄的「重大通知」。點開e-mail一看，得知有個男孩過世了，怨靈附在信內，若未將此信轉足三十人，厄運將波及全家，可若直接刪信，收信者則會死於非命：「不信就試看看！[1]」

農曆七月的夜晚，我看著「有人(?)在天花板瞪著你」的連鎖信，從頭透心涼到腳底。所幸，受過科學教育的小學生，多少內建抗怨靈的知識迷信，再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一個人飄撇走黃泉路，總比被一群人追殺來得瀟灑──想到此處，我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刪除郵件，最終，夏夕夏景嚇死人的活到今天。雖說小命是保住了，可日後面對好友來信，總難免生出猜忌，是以此信雖未實際騙走什麼，卻著實讓我體會世間無來由的惡意，從而失落對人單純的信心。

升上國中後，流行起另種詐騙法。通常是電話剛接通，旋即傳來哭聲混搭凶狠恐嚇，表示你家小孩在我手上快交贖金。此法如今看似過時，可當年橫空出世堪稱新鮮，加以白曉燕案殷鑑不遠，導致我媽接到電話時，當場一個手軟，以為女兒真出事了。幸好她著急喊了幾聲後，發覺裡頭毫無反應，很快便冷靜下來：「都被綁了還只會哭，我女兒哪有這麼傻？」真多虧本人從小聰(頂)明(嘴)伶(專)俐(業)，反骨形象深植母心，這才有驚無險擋下破財之災。

只不過，小聰明如我，終究有耍笨的時候。猶記08年那會兒，網路購物日漸盛行[2]，這日，我正埋頭苦讀期中考，突然接到電話，對方表示是某書店員工，由於官網設定失誤，將購書金額重複計算，要請我提供銀行帳戶進行退款。當下，滿心只有租庸調制的小大一，不疑有他答道：「好啊！」可緊接著，我便想起一事：

「抱歉，我不記得自己的帳號欸！不然……我給妳我媽的手機號碼，存摺在她那邊，妳直接問她比較快！」

此話一出，空氣凝結三秒：「……這樣啊，那就不用了。」

「不會啦，有問題就要解決，否則害妳被主管責備，那就真的抱歉了。來，妳那邊有紙筆嗎？我唸號碼給妳聽。」

「不，真的不用了。」

「還是我先打去跟我媽確認，再回電給妳？」

「不，不用了，謝謝，再見。」

就這樣，我憑著一己積極上當的誠意，實力逼退了對方。話雖如此，事後反應過來，仍不禁捏把冷汗──原來，我與詐騙的距離，遠比想像中的更近，僅僅是「協助員工」的好意，便險一步落入深淵。更誅心的說，若非父母從小供我衣食無虞，活到十八歲連存摺都毋須掛心，否則一筆破萬元的「重複扣款」，平行時空自力更生的我，極有可能便上鉤了──捫心自問，自己與新聞上的受害者，唯一的差別就是運氣，還多半是投胎的那種。

無論如何，因著這通電話，小學生的心理陰影，正式進化為成年人的戒心。那天起，無論是檢警來電扣押、ATM解除分期、FB中年喪偶男性、億萬遺產的繼承信，就連湯姆克魯斯不幸遭綁親自傳訊跪求我匯款，本人一律心如止水，不帶任何感情的拒絕。

反正我喜歡的是湯姆漢克斯。

這段日子，詐騙事件層出不窮，交友軟體、線上博奕、股票投資，近期更爆出錯綜複雜的柬埔寨打工案。集團的手法翻陳出新，不變的是看準人心匱乏，或是渴求感情、或是致富的企圖心、甚或是後疫情的謀生壓力，人人都急著扯下雲端的可能性，去填補眼前的龐然空洞。然而，生命中的各樣疼痛，畢竟不存在15分鐘咳嗽out的特效藥，陰霾太沉重沒法立竿見影，只好努力說服自己，盡量對現狀再多些耐性。

但，即使理智如我，偶爾還是會期待，能有一次解決所有困境的萬靈丹。

而這也是為何，過度熱情的凱基林小姐，始終活躍在人性荒原上的緣故吧？

●專欄「這些年，那些事」：利米，讀創故事駐站原創作家。懷舊，是初老的徵象之一。既然抵抗不了，就擁抱它吧。每月一篇，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