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市吃員】金大佛/老冰,憶當年
●專欄「流浪‧市吃員」:金大佛,讀創故事駐站原創作家。也是遊走於市井巷弄間的美食暨旅遊特派探員,與你一起發現城市角落、品味日常。每月刊出1篇,敬請期待。
文/金大佛
阿嬤過世後的夏日,我與妹妹在臺中,難以忘懷香蕉冰滋味。
早在菁寮老街因《俗女養成記》名聲再次大噪之前,我們姊妹倆已在後壁度過數個夏季。空氣凝滯了整座夏天的熱,總在香蕉冰送進嘴裡的那一剎那,全數消散。
和興冰菓部開業於1934年,招牌香蕉冰陪伴臺南人沁涼了近九十個夏季,是後壁消暑的不二之選。自幼每逢暑假,回臺南阿嬤家放風可謂年度要事之一。開學前夕,她會牽著我和妹妹的小手,三人頂著毒辣的艷陽至和興冰菓室報到,無畏大珠小珠落衣領,僅為一親香蕉冰芳澤;那些年的香蕉冰,大抵印象即是眾裡尋他千百度,伊人總在童年記憶最深處。挖起第一匙冰前,我們總不忘模仿日本人,雙手合十對著香蕉冰大喊:「いただきます!」(註1)
這是楊氏祖孫三人揮別夏季的儀式,冰於盤內融成清淺水窪的同時,也宣告假期結束在即,明年再相會。
外型樸實無華的香蕉冰,儼然不是令時下網美怦然心動的樣貌,但若因外表錯失它的內在美,實屬人生一大憾事;香蕉冰嘗起來綿密細緻,原本含蓄的蕉香瞬間在口腔中熱情地綻放,簡單實在的好味道,難怪老臺南人無不為它深深著迷。這碗香蕉冰,阿嬤從少女時代吃到孫女亦成了少女。
冰菓部的時光彷若凍結在阿嬤的青春期,連冰品售價也忘了隨著時代更迭成「漲」,不消一枚五十圓硬幣,即可兌換好一陣子的透心涼,是大城市夢寐難求的一盤交易。
多年後重返菁寮老街,立志蒐羅全臺古早味的好友指名和興冰菓室,我也得以重溫阿公和阿嬤熱戀的滋味。儘管店內桌椅已全數汰舊翻新,卻仍覆蓋不了我們姊妹倆與阿嬤在此大啖香蕉冰的鮮明記憶。
而門前的那扇粉色紗網屏風依舊堅守崗位,它突兀的存在是初來乍到的遊客都想解開的謎題,好奇心旺盛的好友也不例外。
臺灣早期流行在冰菓室相親,只要座位有屏風盛開就代表有對年輕男女正在互相面試,是專屬五○年代風情的包廂。當年阿嬤和阿公從初次見面到決定簽署得花上一輩子履行的合約,只消一碗冰的時間;兩人仍會在每個夏季複習當年緣分的起點,邊吃香蕉冰邊鬥嘴鼓,笑稱對方當時是如何對自己一見傾心(另一方自然是全盤否認)。阿公走的那年暑假,阿嬤方徐徐道來,她和阿公是婚後才開始談戀愛的,原來只覺得這個男人古意,得以託付終身,沒想到漸漸被他的貼心給融化,日久真的生了情。就像那碗香蕉冰一樣,吃過,才懂得他的好,妹妹補充。
「囡仔人有耳無喙!」(註2)我至今仍記得阿嬤羞怯地揮舞湯匙的神情。
香蕉冰上桌,好友正忙著拍照留念,我則雙手合十、低頭喃道:「いただきます!」在第一口冰鏟起來之前。
備註:
1. 日文,意思是我要開動了!
2. 臺灣閩南語,意思是小孩子有耳無嘴,多用於斥責小孩子不要亂問大人的事,就算聽見了也不可以亂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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