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藝術作為複數歷史的方式! 第22屆台新藝術獎「滾動的四連夜—藝術家會客室」側記(下)
文/陳宜慧
第22屆台新藝術獎將於2024年6月1日揭曉最終得獎名單,頒獎典禮前特別在5月14至17日舉辦「滾動的四連夜—藝術家會客室」,由4位提名觀察人與16組入圍者,在回顧作品後,邀請觀眾與藝術家進行直球對決的提問。
16日由菉原藝術製作負責人孫平擔任主持,與談藝術家依序為李奎壁、葉于瑄、劉昀、劉俊德,以及徐堰鈴、游以德Sayun Nomin。17日則由藝評人張韻婷擔任主持人,與談藝術家依序為李承亮、蔡咅璟,邱子晏、龔卓軍,以及蕭其珩。接下來一起瞧瞧這兩天的精彩摘錄內容吧!
前情提要:
【5月16日 第三夜】
• 主持人:菉原藝術製作負責人孫平
• 李奎壁|《香蕉幣》
《香蕉幣》有別直接將史料呈現給觀眾,李奎壁以非文字意象詮釋她在追尋歷史過程中的奇想,同時利用佈展技法,將展場中的不同物件串聯,並融入體驗遊戲的代入感,創造出極具敘事性的展覽。
李奎壁表示:「最初會做《香蕉幣》是因為它的圖像設計符號鮮明,此外,日本當時根本無法生產香蕉,這也指涉了他們對南方的慾望。但更吸引我、讓我覺得好笑的是,這種幣被稱作『沒有價值的東西』,有點像民間常說的『芭樂票』。
「但研究殖民史料和檔案時,我們是用哪種觀點來想像過去。」為此李奎壁以作品〈香蕉園天氣預報〉結合《香蕉幣》圖像,並連接到Google天氣預報,串聯起這段大眾不易察覺的香蕉園殖民史。除此之外,現場也探討了真實與虛構的界線;李奎壁表示:「這次我也嘗試了一些過去沒做過的事,比如讓展覽裡發生的事件及作品兩者間的界線更模糊,令觀眾好像在裡頭參與某個事件的發生,但觀眾其實同時也是演員。」因此透過觀者參與的拍賣會,不僅呼應貨幣交易的概念,也暗藏區塊鏈、NFT等當代延伸意義,同時亦喚起觀者對殖民地貨幣史的記憶。
• 葉于瑄、鄭道元、蕭育禮|《逆斷口》
《逆斷口》是一個遊走式演出,觀眾可自由在兩個展間與通道中移動觀賞。聲音控台由鄭道元所操作,展間錯落蕭育禮所創作的三個動力裝置,空間內則為三位由葉于瑄所編排的舞者。
葉于瑄表示:「我們想尋找一個回去的方向,或該怎麼往前進的徬徨過程。有別一般編舞敘事結構,我傾向以概念去告訴舞者對不同狀態下的選擇,因此他們當下的選擇都是自己針對先前討論過的議題所回覆的狀態,而那個狀態本身也設想到為不同觀眾所帶來的內容。」再加上鄭道元的創作多為即興,而蕭育禮的裝置則保留了有機物質的可能性,因此葉于瑄認為「這不是個完整的編舞,而是互相激盪下的演出」。
此外,坐在台下的蕭育禮也補充說道,「雖然我是工程背景,但沒有很喜歡太精準的東西,反而想嘗試讓裝置語言跟舞蹈語言,或聲音語言去對話。即便舞者身上的肌肉感測器,沒有精準傳到聲音控台,但透過這件事還是能知道他們的身體狀態。畢竟斷口是因為有『力』的發生,才有斷裂存在,這也像是透過舞者發力、裝置發力,讓觀眾看見力被展現出來的過程。」
• 劉昀、劉俊德│壞鞋子舞蹈劇場《嶼空對練》
此作分別為劉昀、劉俊德的兩段創作獨舞。對從小學習音樂的劉俊德來說,「我這次從古琴出發,使用最原始的方式以腳彈琴;但這件作品我最想探討的是,身體創作者都需要有個可以安放自己的地方,我則是從個人生命中去回溯家族乩身傳統下的死亡經驗,並以最初含著零件在嘴中,到含久吐出後,以上面的口水作為身體與外界連結的媒介。」因此古琴因音律振動再造新生,劉俊德也以作品讓空間振動起來。劉俊德表示,「壞鞋子舞團的身體訓練不只是技巧上的探索,還包括許多田野踏查,因身體不只是肉身,還包括身體上的記憶,或與整個環境、泛靈觀的關係,以及當我們從個人生命經驗去探索時,究竟能在彼此身上開出什麼樣不同的風景。」
至於劉昀,則以她擅長的武術為思考,將身體站在木箱cube之上,並以腳去探索邊界。「我先限制自己的空間、界線、創作時的位置,並從這個位置上,去發想如何探索場域,或該用什麼樣的身體去面對當下的時間。因此我在cube上不斷試圖想要鑽那個看起來像空氣的地方。而最初的啟發是內家拳裡的『鑽拳原是地反天....』,為此鑽拳時,我試圖想像的不是往上鑽,而是透過含住的力量讓身體內在像一顆快要爆炸的氣球,但你要控制它,不要爆掉、也不要鬆掉。這需要非常專注,但我也很好奇,在那個狀態底下,我到底可以鑽到哪裡?」
• 導演徐堰鈴、編劇游以德Sayun Nomin │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泰雅精神文創劇場》
故事從原住民族觀光園區倒閉前最終營業日,一名女研究生來訪,並透過各種刻板印象揭開當代原民的困境。
游以德Sayun Nomin表示,「我是90年後出生的原住民,爸爸是泰雅族人,但從小我就定居台北。因此經常需要花很多力氣去尋找回家的路,也會在不同人生階段中,反覆擺盪在原民的身份認同之中。」因此為了搞清楚什麼是泰雅精神,游以德Sayun Nomin寫了這部劇本。
徐堰鈴說:「我們希望以平易近人的方式讓觀眾走進劇場感受,因此放了許多看起來像開玩笑的話,但看到後面你就會發現,欸!這個笑好像不太對勁。因為現場所有佈景都會被拆掉,最後僅用一台卡車就把所有人和東西都載走。」然而,明明是這麼爛的園區,但當它真的倒閉時,大家還是會覺得難過可惜。
游以德Sayun Nomin表示,「我覺得泰雅精神可能是每個泰雅族人的信念,在劇中有提到樂觀、分享、或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族人;但泰雅族的規範Gaga即是族人的法律與傳統,而泰雅精神其實指的是這件事,但我相信不同生命階段應該都還會再改變。」
最後徐堰鈴也提到,「文化是可以被創造、被表演出來的,有人去表演、去重複展現它,就會變成文化的一部分。我當初起心動念跟以德說,你要從你的觀察來寫一個文化是如何被表演的這件事。如果演出也是個表演,它展現給觀眾看,觀眾參與、喜歡,就會去思考,而在思考過程中,自然有些東西就會被帶回家,會產生影響力。」
【5月17日 第四夜】
• 主持人:藝評人張韻婷
• 李承亮、蔡咅璟|《永福製品》
最初兩人只是被台南火車站旁的「幸福牌」老舊招牌所吸引,李承亮表示:「創作中,我們一直在想要怎麼處理它,因招牌本身是好東西,但做太多就會變成不是它原本的樣子。因此,我們想要去服務這塊招牌,去關心它。比如我們閱讀偉人傳記,會去思考他是如何度過這一生,並從他的經歷去反思自己。因此在處理材料時,會想要讓材料更具魅力,也讓我們思考『幸福』是甚麼?如何運用個人特質讓自己活得更幸福。」
蔡咅璟也說到,「我們是1986年出生的,2008年雷曼兄弟破產時,剛好就是我們大學畢業,臺灣經濟最不好的一段時間,因此聽到幸福牌(永福製品旗下品牌)在2009年惡性倒閉的經歷,也很容易產生共鳴。」但要如何為幸福牌增添其故事性?在偶然發現永福製品旗下LASONiC揚聲器,且當時為美國嘻哈音樂萌芽期後,兩人便決定使用嘻哈音樂。李承亮表示,「關鍵是找到嘻哈音樂。有點意想不到一個物件搭配音樂的組合。」此外,現場也剪輯了2007年到2008年間的新聞片段,透過面對金融海嘯時台灣的各種政策,把大家一同拉回當時的情境,亦以幸福牌icon做為提問,「到底幸福對每個人而言是什麼意義?」
• 邱子晏|《「 」邱子晏個展》
邱子晏表示,「我是解嚴前後出生的,解嚴看似離我很遠,但其實也才剛結束沒多久,但因原生家庭對政治的態度就是冷處理,這也影響到我對政治冷感,卻也因此發展出這幾年的創作方向。」
然而空白引號裡究竟要放入什麼?對邱子晏來說,「從作品的形式到內容,不管是大歷史或個人微觀歷史,我認為都是多角度的。」像作品《曼德拉記憶》裡鄭添文老先生提及1947年2月27日台北私菸查緝事件的訪談,其實與事實多有出入,「當時他跟我說,『他們都沒有看到,沒有人真的看到,那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不對的。』這也提醒我,看待歷史不能只用一種角度,而要更廣闊的去描述它。所以空白引號是希望觀眾能將自己的經驗代入。特別是鄭先生這個錯誤,或說不那麼正確的歷史,其實才是藝術創作有趣的地方。」
同時,邱子晏也強調,「歷史學家要考證、有一定公信力,但我是藝術家,一如我說自己試圖與事件保持距離,其實就是一種想像。因為想像、虛構、重編,就是空白引號能持續創作最基礎的狀態。尤其在創作裡,不管面對任何歷史或材料,關於真實這件事,其實應該要回歸到自己如何去講述個人與歷史的關係。而這個歷史感的缺乏,才是我在過程中要去處理的內容。」
※ 提醒您:抽菸,有礙健康
• 總策展人龔卓軍|《2022Mattauw大地藝術季:曾文溪的一千個名字》
作為全臺首個聚焦溪流權益的「倡議型藝術季」,龔卓軍坦承「我是念哲學的,對整體性的東西有強烈的偏好,但做一條溪是有點瘋狂。但我們所做的倡議型大地藝術季,有可能創下國內最多策展人參與的團隊,而且它是一個集體行動,其政治性比較像是,如果一條溪能發出聲音,不是完全用人類的觀點跟角度發聲,具有一定超越地方與中央政府治水的格局,能跨越官方與民間、社區大學與非營利組織,我覺得這樣的政治性跨度,可能也只有藝術季才做得到。」
特別是那時適逢疫情,但團隊仍能持續跟著攝影、動態影像、策展人與原住民朋友,一次一次地往森林、往水庫行走,並透過共同行走的過程,漸漸形成策展的計劃跟方法。
但龔卓軍也提到,「其中一個困難點是,藝術界也很難理解我們做這些要幹嘛。但我在這個過程裡得到最大的喜悅,就是認識很多藝術界以外的人,他們都很有趣,也不會整天跟你說,這東西藝術性不夠,或是要維持藝術家的姿態跟身份。像周書毅晚上在福山壩前跳舞,連燈光都是策展人自己打的,但是能讓藝術從自然裡去取得它的能量,我想這是我最意外的收獲,也是在過程裡,經常會感受到的經驗。」
• 蕭其珩|《最佳地點地圖》
此系列為藝術家想像的故事,主要紀錄2020年跟2021年疫情期間,他以文字筆記、腦海印象和網路資料圖文相互比對下,在從新竹搬至高雄後所進行的系列創作。
蕭其珩表示「《最佳地點地圖》是從《通靈王》裡挪用的,因作者武井宏之曾說過,最佳地點對他來說,可能就是一個讓自己身心靈可以休息或往返的地方,這也讓我開始在生活中找到一些可以記錄的地點。」
特別是蕭其珩較常先以文字記在手機備忘錄裡,比如:黃色建築物、長長的、在台南;然後回去再用google map去找那個地點。「我有點像是反過來做,而不是當下馬上拍照,因為如果先拍再畫,就會綁手綁腳,反而被現實影響。」
但此系列仍會考量到現實的風景,不完全依靠想像而生。「比如我畫了一排海邊椰子樹,它們通常都是綠色的,但我去看時,剛好去那邊抓寶可夢,還抓到「椰蛋樹」(寶可夢裡的角色)的異色,所以我就參考那個紅色來作畫。」
特別是,搬到高雄後,蕭其珩常去附近散步,「這對我的繪畫筆觸很有幫助,比如我看到一張椅子,它的表面光滑,但其實上面有很多碳纖維一粒一粒的樣子,因此作畫時,我就不會大筆去刷,而是會去思考物件構成的樣子。」完全展現出台灣年輕藝術家截然不同的藝術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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