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讀書也生活!專訪醫師作家阿布:閱讀是我認識世界的窗口
撰文|陳怡如
攝影|劉德媛
圖片|遠流出版提供
醫師和作家的養成,究竟哪一個花的時間比較久?阿布在醫學院畢業那年,交出了《實習醫生的祕密手記》;從史瓦濟蘭結束替代役歸國時,以《來自天堂的微光》留下行醫紀錄;擔任精神科醫師多年後,又在病房沉澱出《萬物皆有裂縫》。創作記錄了阿布走過的歲月,而閱讀則是他最好的精神糧食。
今年37歲的他,生著一張稚氣臉龐,看來比實際年齡還小。「阿布」這個名字來自國中時的綽號,來源已不可考,但就這麼喊到了現在。10年的寫作資歷,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已獲得教育部文藝創作獎、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香港青年文學獎首獎、年度優秀青年詩人獎等殊榮肯定。令人意外的是,他的閱讀、寫作啟蒙,比旁人想得更晚,甚至還是半路出家。
受詩人學長影響 因閱讀而開始寫作
阿布識字很早,幼稚園就會自己找書來看,對昆蟲或科學書籍特別感興趣,《小牛頓》、百科全書就是他的兒時讀物。在大量認字階段,他養成有字就看的習慣,笑言自己就連吃飯時,也會盯著墊骨頭的廣告傳單,細讀售屋文案,「我喜歡讀字的感覺,非常有趣!」
在臺中出生、成長,爸媽在他小學時買了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的年票,一整年都能無限次造訪。他還記得,小時候的「標配」行程,就是白天到科博館,中午吃麥當勞,下午去科博館旁的敦煌書局,捧著倪匡、金庸、福爾摩斯和亞森羅蘋的小說,讀得津津有味。
但愉快的閱讀時光也僅止於此。升上國高中,阿布和多數臺灣學生一樣,落入和升學考試搏鬥的歲月,讀臺中一中那幾年,日日踏入臺中公園內的精武圖書館,只留下在地下室和死黨一起K書的記憶。考上醫學系後,場景依舊,原文書堆成桌前小山,「我的成長背景就是醫學系學生的養成,不是大家想的那種文青。」
他一直耳聞系上有位畢業的大學長「鯨向海」,是精神科醫師、也是詩人,他好奇:「醫師怎麼會是詩人?」直到大四、大五時,有次他去政大書城終於看到了鯨向海的詩集,一讀之後「驚為天人」,「原來現代詩也可以這樣寫!」
以前他對現代詩的認知,來自國文課本上的詩人大家,「你看到的是一個被固定過的美學,它的確是藝術的一種形式,但不一定每個人都會被那種美學形態所感動。」
而鯨向海的詩作卻很出格,「他不用傳統古典詞彙,而是把現代用語賦予新的意義。」比如他的詩裡會出現MSN、健身房、捷運和狐仙,「完全是不一樣的敘事方式。」
鯨向海開啟他對寫作的興趣,自此影響一生,「這是一切的起源!」讓人訝異的是,阿布以前讀書時,作文成績很差,週記甚至還會被老師退回重寫,沒想到後來竟成了作家。現在回想,他並非不會寫,而是沒遇到想寫的題目。
從「經驗」出發 將生命歷程化為作品
他還記得高一時,朋友參加了教育部的網頁製作比賽,大夥想介紹全臺灣的火車站。當他們四處搭火車時,阿布也跟著去,不會拍照也不會做網頁的他,選擇用文字的方式記錄整個過程。當他們搭著過夜火車,清晨 5、6點經過花東海岸時,那壯麗景色至今仍記憶猶新。後來他把這些文章投稿到《聯合報》,沒想到竟獲選刊登,「當下超有成就感!」
但這次經驗曇花一現,後來他沒再寫作。認真分析起來,像作文這種被規定好的題目,他很難發揮;但若是描述自身經歷的事,就能寫得深切,「後來發現我比較在意『經驗』這件事,就像精神科也是一個經驗的科別,因為它討論的是病人自己的經驗;而哲學裡,我比較喜歡存在哲學或現象學,這也屬經驗的哲學。」
半路開始寫作的他,全憑自身天賦,沒有修習任何課程。他從詩集開始寫到散文,在人生每一段重要經歷都交出一部作品,他的文字有醫學結晶後的知識,也有文學的敘事美感,讓人窺見精神醫學的世界。
也是從寫作開始,阿布大量閱讀文學,從鯨向海到夏宇,從羅智成到孫維民,從詩到散文;也因為自身專業背景,看了很多社會科學、人類學和哲學的書,逐步建立閱讀譜系。
以前阿布到哪都要帶著書,利用通勤或零碎時間閱讀,即使出國也不例外,「書很重,但我更無法忍受沒事做的時候。」自言對新科技接受速度很慢,直到最近幾個星期,他才入手電子書閱讀,立刻成了愛不釋手的新歡,重量輕巧,下單又方便,一買就停不下來,「它真的很邪惡!」阿布大笑說。
既讀書也生活 沉浸在經典文學中
除了半路出家開始寫作以外,阿布另一個「跳痛」事蹟,是在擔任精神科醫師5年後、33歲時申請留職停薪,到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所進修。雖是念書,但對他來說卻是放假,從以前就很喜歡花蓮的他,特意選擇花蓮學校,「我一直想在花蓮生活一陣子,那個生活感和旅行不同,這是新的、fresh 的東西。」
配合醫院的工作規劃,他只能留停1年,2年的研究所課程,他硬是花了1年時間就把所有課程修完,時常一個星期就要看 5 本小說,還要寫報告,「真是滿硬的!常念書念到凌晨 3 點。」
但這段扎實的念書歷程,卻也讓阿布收穫滿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說,從小就不是文青的他,不少大家耳熟能詳的經典著作和知名作家,直到那時他才聽說,「活到30歲,我都沒看過《百年孤寂》!」
大量閱讀的日子,讓他遨遊在小說的精彩世界,同時也更體會寫作的挑戰,「你本來在爬附近的虎頭山,結果發現竟然有人去爬K2(喬戈里峰),原來寫小說可以寫到這種等級!你就不會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寫得有多厲害。」
其實對醫師來說,如果想要升遷,留停1年非常重傷,更不用說損失的收入,但即便現在回想起來,他仍心滿意足地說:「真的非常、非常值得,那是一段很自在的日子。」
確立醫學書寫 拿捏醫師和作家身分
同時兼具醫師和作家的身分,也曾讓阿布在寫作時有過掙扎。當他取得醫師執照後,在第一線陪著個案經歷他的苦痛時,便發覺無法像之前擔任實習醫師一樣,單純用旁觀者的角度,隔著距離審視醫療行為。
他思考許久,調整書寫角度,最後交出《萬物皆有裂縫》,盡可能將他者經驗的比例降到最低,而以醫學知識作為主要素材。「我內心希望這是一本關於『醫學書寫』,而非『醫療書寫』的書,著重在那些從人類的受苦中孵化出來的醫學知識,而不只是診間中光怪陸離的生命故事,即使它們可能會更加引人注目。但我相信,有時候知識本身,就足以發出亮光。」
過去阿布的作品都以診療現場為題材,意外的是,他透露最近正在寫的下一部作品,竟是歷史小說,以白色恐怖時代為背景,帶出綿延數代的家族故事,「我想知道,政治氛圍多大程度塑造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臺灣?」
感受角色想法 用閱讀訓練同理能力
回首過去寫作與閱讀交織的日子,對他來說,「閱讀是認識世界的窗口。」他更欣賞研究所指導老師、也是知名作家吳明益的說法,「寫小說是他認識世界的方式,他只要寫一個主題,就會完全變成那個主題的專家。」在取材的過程中,往往需要參考大量書籍、資料,才能成就書中情節,當吳明益在寫《單車失竊記》時,就完全搖身一變成了臺灣腳踏車專家。
而閱讀也是。讀者雖然不像作者一樣,挖掘那麼精深的知識,「但至少也被作者帶進那個世界裡。」就像他在讀《天橋上的魔術師》時,雖然從沒去過中華商場,但透過閱讀,也能感受中華商場的模樣,打開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問起精神科醫師的背景,是否幫助他在寫作時,更能貼近人性?他反而覺得寫作才是最好的訓練,「我自己開始寫作時才深深體會,你如何看待『他者』?你必須要完全去揣摩這個人,他感覺到什麼東西,寫作的過程,會逼得我必須要去訓練同理心,如果沒有同理心的話,寫出來的東西就很一般。」
他認為,訓練同理心的感知能力,透過閱讀同樣也能做到,「閱讀可以幫助你猜想,這個角色在想什麼?他感受到什麼?他為什麼會做出這件事情?」很多時候作者不會言明,常常需要細讀反芻,才能發現書中埋藏的隱諱線索。
從醫師的角度,閱讀也是個很好的紓壓方式,「就像看漫畫會很開心!」他笑說。更古典的說法,如同希臘悲劇是一種精神的宣洩,「當你看到別人的悲劇,哭完之後,你在生活中某個沒有辦法被處理的情緒,在戲裡得到撫慰,閱讀也有同樣的功用。」
他也常建議患者去看書,除了衛教書以外,從別人相似的經驗找答案,也是很好的療癒。比如亞斯伯格患者去看同為患者寫的書,「他就能明白,原來有人跟我一樣,原來不是只有我這樣想,他遇到的問題可能就是我遇到的問題,而他又是怎麼處理。」
對他來說,啟發閱讀興趣很簡單,只要找到一個感興趣的內容,自然就能領略閱讀樂趣。閱讀何時開始都不嫌晚,就像他歷經長久的醫師養成之後,仍能透過閱讀開啟第二人生。
●本文摘選自國立公共資訊圖書館所發行雙月刊《書香遠傳》雜誌169期:樂學共好圖書館,授權於聯合新聞網‧琅琅悅讀刊登,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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