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的秋:一覽故宮書畫中的秋天之美
文∣譚怡令(作者為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處助理研究員退休)
圖∣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秋,承接了夏日的繁盛,卻也走向冬日的凋零,秋高氣爽時天清氣朗,但當草木漸枯萎,夜晚煙嵐迷漫時,一片淒清,不免感到惆悵蕭瑟。色彩豐富的花木,呈現了明媚的一面,而景物的衰頽,讓詩人詠出愁思,離人借雁寄託離別、思念之情,展現蕭瑟的一面,造就了雙面的秋,自然之美與詩情畫意帶出了秋的雙重美感。
秋在文字學上的趣味性樣貌見於甲骨文,其造型是一隻螽斯科昆蟲,有說是蟋蟀,源於《詩經》〈豳風・七月〉:「十月蟋蟀入我牀下。」句,致蟋蟀成了秋天的表徵。也有說是蝗蟲,古時秋天常是大規模蝗災發生的季節,要比夏季更為嚴重,故以蝗蟲來表秋。甲骨文亦見在蟲形下帶有火形,或表示當時人已知要以烟火來驅逐蟲害。
秋天在四季中是特別的,從炎炎夏日走向寒冷冬天,承接了夏日的燦爛,卻又漸次蕭條地往冬天而去,並存著明媚和蕭瑟,成為雙面的秋。
從明媚的一面來看,入秋天漸涼,陽光不似夏日灼熱,又是豐收歡慶之時。並同時點綴著許多代表性的亮麗植物,常見如桂花、木芙蓉、菊花和楓樹等。桂花的花形小,或白或黃,或如丹桂泛著橘色,清惲壽平(1633-1690)〈桂花〉冊(圖1)各畫一枝,呈現如小星星般點點閃爍的氛圍。木芙蓉號稱秋艷,嬌艷如美人面,宋人〈芙蓉〉冊(圖2)細膩地畫出了其嬌嫩欲滴之美,平添秋天的嫵媚。菊花在稱為菊月的九月,一如清畫院〈畫十二月月令圖〉軸九月(圖3)的庭院中,各家菊花薈集陳設於一處,正進行著一場菊花會。而談到秋天的色彩,自少不了由綠轉紅的楓樹,前人常以「楓林」一詞代表秋色,唐杜牧(803-852)〈山行〉詠楓句曰:「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明唐寅(1470-1523)的〈溪山漁隱〉卷(圖4)內,沿江巖岸,丹楓處處,恰是覽此勝景之地。桂花、木芙蓉、菊花和楓樹以花或葉的明麗色彩,呼應著農作物收成時,在陽光下常見的金黃色澤,形成了明媚的秋光,令人倍感愉悅。
然秋天在明媚的同時,卻也漸漸走向草木凋零的冬日,雖說「莫要悲搖落,秋花更勝春。」但仍引發一份蕭瑟的悲涼感。詩人在詠嘆悲傷、惆悵時愛詠秋,各詩句中,最為眾人所熟知的,當屬清末革命烈士秋瑾(1875-1907)的遺言:「秋風秋雨愁煞人」。此句實出自清陶宗亮(1763-1855)的〈秋暮遣懷〉句:「秋風秋雨愁煞人,寒宵獨坐心如搗。」原在感慨人生,但更換了場景,便成了壯烈又憾動人心的名句。
明呂紀(活動於1439至1505間)的〈秋鷺芙蓉〉軸(圖5)和〈秋渚水禽〉軸(圖6)最能反應出秋的情境轉換。〈秋鷺芙蓉〉畫的是秋光下的荷池,柳樹迎風搖曳,雖荷葉漸殘,但葉的汁綠和石綠,對照白鷺、芙蓉的白與粉,顯得清亮,屬秋高氣爽時的明媚。〈秋渚水禽〉則是煙嵐迷漫的秋夜、雁群棲宿,一雁守夜警戒,對月而鳴。畫中芙蓉在蒼茫的夜色中,少了〈秋鷺芙蓉〉裡的清亮,顯得淒清,帶起蕭瑟的感覺。同一作者,同樣的秋,卻巧妙地呈現出雙面的秋。
秋的走向蕭瑟,草木枯萎是實際所見,雁則成了那份情懷的代表。中國的禮教提倡三綱五常為道德標準,其中五常乃仁、義、禮、智、信也。前人觀察雁的行為、習性,加以引申來符合五常,成為人心的依託。雁不會棄老弱病殘者於不顧,是為「仁」。雁的配偶會從一而終,是為「義」,傳聞金朝元好問(1190-1257)因一被捕獲的雁被殺,另一逃脫者哀鳴不去,後撞地而亡,而買下牠們葬在汾水旁,號稱「雁丘」,並賦下千古名句:「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雁飛行時成「一」或「人」字形,排列有序,是為「禮」,明項聖謨(1597-1658)〈畫蘆雁〉軸(圖7)中,遠處結陣而來的雁群,正是最佳寫照。雁在落地棲息之際,會放哨警戒,一有動靜立即起飛躲避,是為「智」,前述明呂紀〈秋渚水禽〉軸裡正是此情境。雁為候鳥,因季節變換而遷徒,從不爽期,是為「信」,成為人們寄望能傳遞音訊的使者,代表一份思念。《漢書》記載蘇武(前140~前60)等出使匈奴被囚後,一度被詭稱已死亡,後漢使去到匈奴,告訴單于漢天子在上林苑射獵到腳上繫有書信的雁,顯示蘇武等仍在,單于大驚之下,蘇武等方得以歸漢。另落隊的孤雁,更是單獨遊子悽涼無依的寫照,三國曹魏曹植(192-232)被貶出中樞後,他深有感觸,以孤雁自喻,其〈雜詩七首.其一〉中曰:「孤雁飛南遊,過庭長哀呤。翹思慕遠人,願欲托遺音。」
秋天日夜的景緻變化,植物與動物所代表或引申出的秋日,不論明媚喜悅、蕭瑟淒清,雙面的秋牽引著人們的心情,卻總是秋。值此秋季,不妨靜心享受秋的豐富多變,和那份屬於秋的美麗與詩情畫意。
●本文摘錄自《故宮文物月刊》486期9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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