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同志專題中的「女」同志與眾女相

琅琅悅讀 陳穎
2006年舞台劇版「水滸傳」,林奕華(右)邀請當時以同志戲走紅的張孝全參與演出。...

「從子單元名稱對『同志』二字的使用可見,『同志』幾乎等於男同性戀,女性則被區分出來,佔了個獨特卻難解的位置。此難解延續至今天的電影作為性別角力現場:為何是同志和女同志?為何是影人和女影人?」

在華人世界,尤其台港之間從事同志電影研究,必然會從不同文獻讀到類似資料:在「同志」成為同性戀者之代稱、流通於各華語族群的過程中,影展扮演了重要角色。大部分的文獻都歸功於邁克和林奕華,二人於一九八九年策劃的首屆香港同志影展不但開了同志電影在華人地區乃至於亞洲展出的先河,也被視為公開挪用國父遺言「同志仍須努力」來指涉同性情慾的首次。[註1]既有「公開挪用」,便有「私下或相對較不公開的挪用」,於是,邁克是此挪用的原創,而林奕華則將之發揚光大的說法也為華語同志電影研究者所熟悉。[註2]至於「發揚光大」具體而言是指什麼,那就終於連到了第二個影展及台灣:一九九二年的第二十九屆金馬展影及其破天荒的同志專題。

在該屆策展人黃翠華的邀請下,林奕華把「同志」介紹到台灣。「同志」二字充斥於節目單,同志專題下設有十三個子單元,其中七個以「同志」命名:「同志反攻I」、「同志反攻II」、「新同志電影」、「同志慾望」、「同志!實驗!!」、「同志上路」和「女同志新浪暨對社會制度的某種關注──引薦蘇.弗迪胥(Su Friedrich)」。林奕華和邁克看似平分了挪用與推廣「同志」一詞的貢獻,但二人對此詞的理解和使用未必一致。有文獻指出,邁克的「同志」較接近「男同性戀」,對應的是 “gay” 和 “homosexual” ,林奕華的「同志」則與今天普遍被翻譯為「酷兒」的 “queer” 類同。[註3]然而,我發現片單上也有以「同志」對應 “gay” 的例子,上述「同志慾望」的英文即為 “GAY DESIRE” ,此子單元所選皆為男同志短片,包括尚.惹內(Jean Genet)的《情歌愛曲》(A Song of Love,1950),[註4]這顯示林奕華也使用「同志」來直接指涉男同性戀。

以含糊的定義甚至不定義為策略的「酷兒」,相較於「男同性戀」,所包含的內容更廣,在應用上也更具彈性;若林奕華的「同志」就是「酷兒」,「同志」當然包括男同性戀。但這推論能成立的前提為「同志」可直接指涉男同性戀,但不能排他性地只指涉男同性戀。我從這個角度回顧片單,發現的確如此,但又不只如此。怎麼說呢?首先,七個名稱含「同志」二字的子單元中 ,只有標明「女」同志的蘇.弗迪胥子單元選了女同志電影(也可想而知全是女同志電影),其餘「同志」子單元皆為「全男班」。然則,除非在「同志」前加上「女」字,「同志」所指便只是男同性戀。不過,我指出這點倒不是要批評這是個排斥女性的「男同志專題」,而是想藉以指出,「同志」以外,該專題也強調另一種身分:女性。

林奕華導演。記者王忠明/攝影(圖/聯合報系新聞資料庫照片)

除了上述的「女同志」子單元,「當女孩遇上女孩」、「她們走過長路漫漫」和「戀愛中的女人」則捨棄「同志」之稱,從而凸顯女性。未知是精心設計抑或純屬巧合,這四個子單元對女性的稱呼各不相同:「女孩」、「她們」、「女人」和「女同志」。合在一起彷彿訴說:女性可以是同志,但同志不過是眾多女性形象之一。

這個「金馬史上最大的同志專題」,[註5]被譽為台灣同志史上的「魔術時刻」,[註6]在華人同志史上更被追認為「同志」挪用廣泛化的推手。較少被提及的是專題全名為「愛在愛滋蔓延時」,當中沒有「同志」二字。而從子單元名稱對「同志」二字的使用可見,「同志」幾乎等於男同性戀,女性則被區分出來,佔了個獨特卻難解的位置。此難解延續至今天的電影作為性別角力現場:為何是同志和女同志?為何是影人(filmmaker)和女影人(female filmmaker)?

註釋:

1. 如此記載的文獻眾多,較早期和完整的有周華山的《後殖民同志》(香港:香港同志研究社,1997年)。

2. 這說法來自邁克本人,詳見:邁克,〈同志「簡史」〉,《互吹不如單打》(香港:牛津大學,2003年),頁244-247。

3. 紀大偉,〈翻譯的公共:愛滋、同志,酷兒〉,《台灣文學學報》第26期(2015年6月),頁75-112。

4. 同一單元內的另外四部短片為扎維爾.丹尼爾(Xavier-Daniel)的《沉默時光》(Silent Moments,1982)、大衛.法林頓(David Farringdon)的《慾望海灘》(The Continental Holiday,1991)、尚.馬克.普弗(Jean-Marc Prouveur)的《陽性崇拜》(Solar Anus,1991)和康斯坦丁.賈那利斯(Constantine Giannaris)的《情慾遊戲機》(Caught Looking,1991)。詳見:〈第29屆金馬影展〉,《國家文化記憶庫》,https://memory.culture.tw/Home/Detail?Id=613252&IndexCode=Culture_Event。

5. 聞天祥,〈人間影展──誰怕同志電影〉,《中國時報》(2018年1月11日),https://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80111000880-260115?chdtv。

6. 紀大偉,〈邱妙津,1992年:酷兒與飛鳥〉,《印刻文學生活誌》 第97期(2011年9月),頁172-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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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穎

本名陳瑄,國立台灣師範大學英語系文學組博士生,亦為兼任講師。曾任台灣國際酷兒影展選片人、台灣國際女性影展客座選片人及台灣競賽獎初選評審。譯有《卡卡女性主義》、《變裝的藝術》、《膠卷同志:當代中華電影中之男同性戀再現》等。熱愛所有讓女性成為主體的電影。

個人專頁:我是黑暗系女子


關於「如果金馬是架時光機」

電影的魔力從不停在THE END字幕出現的那一刻,它的光芒也不因獎季結束而黯淡。適逢金馬60,「琅琅悅讀」推出「如果金馬是架時光機」數位專題,邀請不同領域的作家、評論人,暢談印象最深刻的金馬事件,他們將以親歷的點點滴滴,「每週一」邀您一起墜入記憶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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