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文學獎精選／芒果乾的酸甜時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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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炳勝

芒果乾的酸甜時差

「後擺當時才會轉來？」高鐵即將進站，外公一邊問我，一邊把數包芒果乾塞到我手裡，接過袋子，才驚覺他的手已乾癟地像袋裡的芒果乾，「應該誠緊啦！」

我說完即揮手轉身，途中回望幾眼，步程則越趨急快。高鐵啟程，回憶緩緩隨淚水的軌跡駛過心底。

年幼時，暑假時常在外公的芒果園度過，芒果園地處玉井山區的丘陵地。時節恰逢芒果成熟，我總在農舍寫著暑假作業，生字簿的格線像樹枝般延伸，冷氣艱難地催熟著枯瘠的文字，從窗邊卻能遙望漫山橙黃的芒果與烈日爭艷，外公信手就是一整籃飽滿的芒果，卻不懂他為何要把多汁的芒果壓成瘦扁的果乾。在我大啖切好的芒果時，總抱怨果乾讓農舍瀰漫一股濃重的酸久久不散。

芒果乾研發與製程相當費時費力:首先要研究適合作成果乾的品種，愛文、玉文、凱特等品種的甜度、汁量、絲的多寡都會影響成品口感。選定品種後，芒果刀削下兩側肥厚的果肉、屏棄艱澀果核與剩餘果肉，過程需拿捏適宜的厚度以便烘焙，接續將一片片果肉置於烘焙機中，經過逾十小時攝氏 40-70 度的低溫烘焙，期間要隨時留意將果肉翻面，以避免同一面過於乾硬，最後將烘焙過的果乾放置於陰涼處使其風乾才完成製作。過程中——品種、削肉厚度、烘焙溫度、時間——只要一個步驟稍有疏失，整批芒果乾常會瀕臨作廢、成為肥料或是滯銷。研發過程也是家人們的夢魘，需要充當受試者給予食用後的回饋。

自認懂事的國高中時期，我常竊笑外公的愚：10 台斤芒果作成果乾後成品僅有 1 台斤。數學程度再差都應能看出的問題，外公怎麼不懂?又或質疑他無病呻吟：將肥碩的芒果變成乾癟的果乾再唉聲嘆氣，家人更時常要協助吃下難以下嚥的試驗品的意義何在？

多年後到北部就學，我已鮮少探訪外公的果園，此時才理解豐收不一定帶來喜悅的道理：芒果盛產讓市場上供需失衡，供給大於需求使得價格下降，芒果的時效性則成為盤商談判的籌碼，許多盤商得以極低的價格向果農購置即期的芒果。

外公研製果乾是為了延續芒果的價值並提升其附加價值，讓芒果在市場的流量得到控制，多餘的芒果作成果乾則免於滯銷而需賤價售出，芒果乾也以更長久的保存期限在議價時取得彈性。

如今與家人分居南北，緯度有時讓關愛產生時差，梅雨鋒面由北而南，淋雨的幾天後才接到外公的叮嚀，像芒果乾的甜總在細嚼的酸後才到來。看著宿舍裡還沒吃完又寄上來的芒果乾，原來外公的關愛不曾滯銷，而是經過時間風乾後變得更持久。

「下次鋒面北來，先提醒外公巡視果園時要帶把傘！」我悄悄在備忘錄記下。

●本文為「臺南文學獎第十二屆」獲選作品。由臺南市政府文化局授權刊登於聯合新聞網「琅琅悅讀」，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