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文學獎精選／歸來風景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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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曾瓊如

歸來風景依舊

那天從高鐵沙崙站，搭乘區間車來到了臺南。出了車站，但見天色烏雲密布，心想慘了，要下雨了。故鄉的午後，總會下起短而急促的雷陣雨，我一直沒有養成出門帶傘的習慣，以致我對臺南溽暑的記憶，總是和淋雨躲雨的場面綁在一起。

我想到那年高中畢業，離開臺南之前的最後一個夏天，閒居在家等待放榜，下午一兩點，我常騎著腳踏車，漫無目的在陽光盛大的府城晃蕩，最後往往朝著安平的方向騎去……

頭頂著熾熱的午後豔陽，每每腳踏車最終都選擇停在了漁光島。夏天我最喜歡的活動，就是到海邊散步吹海風，腳踩在沙灘上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眼前遼闊的風景總能讓我清空思緒、放鬆身心。看蔚藍的海水在燦金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看爸爸媽媽陪小孩在沙灘上嬉戲遊玩、看三五成群的人們拋卻束縛恣意歡笑，眾人的喜怒哀樂，似乎能輕易乘著海風就此遠颺。

經常過不多時，天邊就會飄來一大團毛絨絨灰濛濛的烏雲，像吸飽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趴伏在天上，窺伺著海岸邊的人們。每當這時，我總會在心中暗道一聲不妙，這不正是臺南夏日午後的急驚風嗎？豆大的雨點先是一滴一滴落下，到後來迅速形成雨幕，眾人紛紛倉皇四散、到處尋找可以暫時避雨的地方。

看著天色迅速變暗、大雨傾盆而下，剎那間所有獨處時縈繞心頭的情緒湧現——等待放榜的煎熬、害怕結果不如預期的恐懼、對即將離家獨立生活的徬徨、成年後自主掌控人生的焦慮與迷惘，一切未知之數如大浪襲來，將我捲入滅頂的海水中，而不能自控的感受如同潮溼黏膩的海藻，一圈圈纏繞住我的口鼻，使我無法暢快地呼吸。

所幸，在我即將窒息之前終於雲散雨歇。午後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被雨水清洗過後的天空更加地湛藍，與重新歸於平靜的大海彼此相映成趣。

夏天經常與雷陣雨不期而遇，但每一次的沖刷淘洗、溼淋轉晴，都一點一點帶走我心中滋生的幽暗，每當烏雲散盡，仍舊溫暖耀眼的日光照在我身上，彷彿無聲地支持著我、為我驅走陰冷灰暗的想法與周身的潮氣，再次將正面的能量充盈我的內心。我悠閒地漫步，吹著去了暑熱的習習海風，面前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大海，彷彿能全然承載我即將揚帆啟航的夢想與未來。

我相信，在暴雨過後終會天晴，當心裡糾結鬱悶的時候，就看看廣闊的海吧！海面無邊無際與永恆的潮起潮落，能撫平凌亂的心緒，讓人感覺所有的心情起伏或怨憤不平都能釋然。因此日後每當在異鄉有煩惱時，我總是選擇去海邊散心，好在臺灣四面環海，費一些車程總能看得到大海，雖不如記憶中故鄉的金黃燦爛，但也聊以撫慰異鄉遊子的心。

那天出了車站，但見天色烏雲密布，明明在外地這幾年已經養成了出門帶傘的習慣，一回到故鄉卻又鬆懈下來。但那又如何？我跟著人群向前，開心地站在騎樓下躲雨，一點也不因午後雷陣雨帶來的不便而懊惱，這就是臺南的夏日午後，終於回到故鄉的親切感反而讓我心更踏實了，看著車站人流如潮、傘花朵朵，思緒卻已飛到安平的海邊，等著雨停後出發，前往心之所向的那片蔚藍大海。

●本文為「臺南文學獎第十三屆」獲選作品。由臺南市政府文化局授權刊登於聯合新聞網「琅琅悅讀」，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