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第1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 小說創作獎 大獎:黃子權〈殘碁〉
窗外的雨聲好吵,吳長青突然感到一陣搖搖欲墜的昏眩,好像少年身上那充滿青春氣息的五顏六色全都鋪天蓋地地向他壓來,令他只得一逕急喘著、像要窒息了似地,他趕緊將目光移回枰上,卻見黑棋的一手「扳」已然阻住了白棋的攻勢,跟著一手「斷」、再聯合角上的「點」,整枰盤勢竟隱隱又扭轉了過來……
{1}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東京都的原宿到處都還瀰漫著水氣,氤氤氳氳地,一片迷濛。天空十分陰霾,靉靆的晨曦朦朧地自霧裡篩過,稀疏地灑落在市郊一幢小樓的窗上,映出一片淒凜的清輝。窗前矗著的那簇修竹,碧綠的莖幹上薄薄地浮縈著一層白霧,濕氣一陣陣地飄了起來,羼著竹葉的清香,徐徐地送在窗玻璃上,順著料峭西風,緩緩流滲了進去。天氣似乎很冷,竹葉瓣上全覆了層白霜。一隻褐背的鷓鴣振了振翅膀,抖落一身的露水,彷彿也禁不住這清晨的冷冽似地、在結霜的竹杪上「咕咕咕」地啼著。
窗內暗沉沉地,只有幾絲挾著明曦的空氣清冷地落在吳長青九段的臉上。吳棋士倚著窗沿,負手立著,一動也不動地望向窗外。
吳長青的身上穿了件嘉興手工綢織的舊襖子,衿上有幾顆鈕釦並未扣上,就這麼慵懶地向前敞開著,露出頸緣那片枯皺而又弛垂的黃褐色肌膚。一頭花白的蓬鬆頭髮,灰絲般地棼亂,彷彿起床後未曾梳理過似地。他的身傍擱了座棋枰,枰上密密麻麻地滿佈著白棋,卻見不到一枚黑子。
吳長青覺得雙腿好像都要麻了,腳底有些僵冷,但他不知怎地卻不太想動。傴僂的身軀彷如生了根似地釘牢在窗前,就是那昏眊的目光也像糊了膠一般、只一逕定定地嵌著在窗外那叢浥著濕氣的竹莖。
打從昨夜開始,吳棋士便一直覺得恍恍惚惚地,有點心神不寧,就連在對弈的時候,也都頻頻失著。他知道自己必須放棄這次的本因坊賽了,但奇怪的是,他卻一點也不為此感到沮喪。在這雨後的清晨,他只想一個人對著窗外的竹影狠狠下一盤棋酖酖一盤只有白子的棋 酖酖這念頭彷如暴漲的黃河一般,整個盤據了他的心,本因坊的頭銜似乎反被拋諸腦後了。
吳長青緩緩地推開窗,一陣挾著霢霂的冷風往他臉上刺來。他覺得室內實在有點悶,身傍的那枰白棋好像一盆炭火似地,漸漸燒乾他肺裡的空氣,他的喉嚨著實需要點潤澤了。儘管不很喜歡日本的竹子,吳長青卻依舊握住窗前的竹枝,像飢渴的人抓住水壺一般,將竹葉上的露水傾進自己乾裂的嘴 裡。
暮秋的清晨冷寂地凝了起來,竹杪的那隻鷓鴣不禁又振了振羽翼,「咕咕咕」地啼了幾聲。
{2}
將近晌午時,雨又稀疏地下了起來,雰雰霏霏地打在竹葉瓣上,「啪答啪答」價響。庭院中本已逐漸褪散的水氣,轉瞬間又復縈郁起來,惹得窗前煙雨迷濛,霧雺雺的一片。
這景象不由得令吳長青想起黃梅時節的江南景致,心中不禁一陣棖觸。儘管已經在日本生活幾十年了,吳長青卻依舊不太喜歡日本的事物,平日生活起居所需的物件,泰半都是當年自家鄉帶來的,譬如身上這件當時自中國一同攜來的襖子,多年來便一直是修修補補地穿著酖酖其實日本什麼都好,但對吳棋士而言,卻似乎總是缺乏了份青春時期的回憶,以及感情。
朦朧地,吳長青又覺得有些恍惚了,好像這陣雨喚醒了他心中那塵封久遠的悸動似地。他緩緩彎腰,小心翼翼地自床底下捧出一個攝絲戧金的扁平漆盒,在地上慢慢地將它掀了開來,裡頭擺了方黑檀木製的棋枰,撲面的香氣,隱隱約約透著股霉味,似乎有一段不短的歷史;枰面的邊角上則零星地置了幾枚玉琢的棋子,兀自在枰面上閃著冷冽的清輝。每一枚棋子的底部都用膠粘牢在枰上,像是怕棋子滾動似地,粘接處則皆積夾了層厚厚的灰塵,顯然也並不年輕了。
吳長青輕緩緩地捧著那方棋枰坐到床上去,每個動作都是又柔又慢,生怕它打碎了似地。他小心翼翼地將棋枰攤放在自己盤著的腿上,兩眼直愣楞地注視著枰面,一雙擠滿皺紋的瞳眸陡地迸射出兩股冷燄,炯炯然光亮了起來。
枰面上是一尚處於布局階段的盤勢,黑棋與白棋在邊角上的定石不分軒輊,但著法似乎都嫌稚嫩,好像是兩個少年人甫對弈所餘下的殘棋。
吳長青對這枰殘棋像患有過敏症似地,雙手一沾上棋枰,一股不知什麼的滋味便緩緩從他心底深處沁將出來,與胸中一陣隱隱漲起的苦澀翕合在一起,直浸滲到他的骨子深處,浸得他渾身上下都有些發酸發麻。當他的指尖輕輕地撫過枰上一粒粒閃著晶光的黑棋時,一陣觸電般的感覺,激得他心底的那股滋味突地全湧上了喉頭,令他咀嚼得更加清楚了。
吳長青不自覺地將面腮緩緩貼偎在棋枰上,黑檀木幽苾的清香整個撲了上來,薰得他的每個毛孔愈發敏銳,他不禁闔上雙眼,靜靜地享受枰面沁滲在他臉上的那種微潮的冰涼,滑滑地、癢麻癢麻地,好不舒服;朦朧中,他彷彿又回到他少年時候的那處地方去了,那處讓他魂牽夢縈的地方,有竹,有山,他彷彿又聽到那陣陣的竹濤聲,在耳際響起……
{3}
許久許久以前,一個五月的清晨,天空霠霠地懸滿了靉靆,像塊濡濕的灰絨布,曖曖地蔽去了晨曦。徹夜的霪雨,浥得早晨的空氣又清又淨,宛若浸在水中湔洗過一般,汀瀅地連風都透明了似地。
姑蘇城外的一處竹林裡、迷迷濛濛浮縈著的水氣中,一對赤膊的少年傍著千百竿蒼筤掩映,幽幽地坐著,他們的影子投在周身修篁翠竹擁著的濕幕上,灰淡淡地,若隱若現,有些夢幻。
竹林中隱隱然響著禽啼脆囀,間或夾雜著幾聲蛩鳴,兩個少年卻像充耳未聞似地,只一逕專注在身前的棋枰上。執黑棋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形很纖細,皮膚白皙,斑駁的竹影鑑在他赤著的背上,微微地映出一派青白的光來;執白棋的那個少年,年紀則稍長,身材也較結實。兩人一來一往,枰面邊角上的棋子,漸漸多了起來,竹林中,但聞清亮的落子聲一下下地響著。
吳長青依然清楚地記得,就在那個雨後的清晨、千百竿碧竹的簇擁下,他胸中那股少年的熱情,一霎地在那方棋枰上漲升了起來。當他瞥視到少年那執著黑棋的白皙的手、輕柔而又優美地落子在枰面上時,一陣洶湧的感情,猛然間自他心底深處噴湧上來,一如黑棋的那一手「大飛」一般,飛也似地流遍了他的全身,那一瞬間,他忽然感到對那執黑棋的少年起了陣說不出的愛憐:那白皙的肌膚、頎長的頸項、纖細的身腰、浥著露水的臂膀,襯著那秀逸的五官與那張滲著緋紅的淨白的面頰,顯得好柔好美;就是那盤腿的神態、以及胸前晶亮著淡青的汗毛,亦在在引人憐惜。
迷迷糊糊中,他彷彿將那執黑棋的少年整個擁進了懷裡,胸前不禁一陣刺激,似乎感到兩人的肌膚緊密地偎貼在一塊。他彷彿感受到對方纖細的身子透過來的股股暖意,暖得他倆好像要互相交融到對方肌膚裡似地。四周好靜,落子聲似乎全停了,他只聽到自己急切的心跳恍惚中像是與對方的成了同一頻率。猛地,一陣快感,激得他流出了眼淚,他好似看到周圍一竿竿的翠竹全都低頭注視著他們,然後漸漸地浮升、與蒸漚的水氣交織成一片夢幻的青白色。
四周好靜好靜,朦朧中,但聞陣陣的竹濤聲,隨風而起酖酖
{4}
一陣刺耳的電話鈴驚醒了吳棋士,他猛地抬頭,兀自一臉茫然。當鈴聲又持續了半分鐘左右,他才緩緩摭起床傍的話筒來。
窗外的雨勢比方才大了許多,纖細的竹枝不住在風雨中搖曳著,鷓鴣早就不知飛到哪去了。陰暗的室內,只有吳棋士那佝僂的身影以及他那一口挾著吳語口音的日本話在斷斷續續地迴蕩著。
電話是吳長青棋界的好友井上七段打來的,他先寒暄了幾句本因坊賽的事情,然後告訴吳長青,自己介紹了個新初段的年輕棋士到他家研習,應該下午就會到了。
電話掛斷後,吳長青默默地坐在床沿,伴著窗外雱霈的雨聲,心中不禁又感到有些恍惚了,他緩緩端詳著懷中的那枰殘棋,剛剛那份朦朧的情感不由得又喚起了些許,迷迷糊糊中,他彷彿聽聞耳際傳來一下下清晰的落子聲。
「哎,他到底在哪裡呢?……」吳長青對著懷裡的棋枰呢喃著。他已經失去子矜的音訊很久了,自從中國變色、父親帶著他們舉家遷往東京後,他便再也沒有了子矜的消息。竹林中那枰與子矜未下完的棋局,竟成了最後的也是永遠的殘棋。
然而,在吳長青的心中卻一直有著一個念頭:他總堅信著子矜有一天會回來,與他下完這枰棋。「他會回來的,噢,怎麼不會哪?我們這盤棋還沒結束,他一定會回來與我下完的。」他像夢囈般地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因此到了日本後,吳長青便立即考進了東京棋院。從院生到棋士,從初段到九段,他日也下、夜也下,簡直像癡癲了似地拚命下棋,因為他總以為有那麼一天,子矜會回來與他完成那枰未了的殘棋,也正是這種想法使得吳長青對圍棋有著入魔一般地堅持與毅力。
而在成為高段棋士後,他也兼職教導一些年輕的院生和棋士,冀望能在他們之中找到他朝思暮想的子矜,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卻依舊是一無所獲。
近來,吳長青已漸漸地感到灰心,對下棋似乎也不再這麼熱中了。但對於床下的那枰殘棋,他卻依然像害著強烈的相思病一樣,常常在雨後的清晨將它取出來,作夢般地依偎著它重溫少年時的那處地方酖酖那裡有竹、有山,還有陣陣竹濤隨風而起的聲音。
{5}
電鈴聲陡地響起,斷斷續續地,在轟然的雨聲中似乎有些喑啞。吳長青兀自呆坐了半晌,待電鈴聲又急急催促了幾下,他才緩緩起身,不捨地將那枰殘棋收回床下,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他蜷縮了大半天的臥房。
震耳的雨聲似乎更顯得室內的靜寂,吳長青只聽得自己低沉的跫音在客廳中紊亂地響著。他踉蹌地步向玄關,覺得自己好像有些精神恍惚,當他要開門的時候,甚至還一度取錯鑰匙。
門開了,滂沱的大雨中站了個身著黃色雨衣的少年。吳長青望著他,目光有些凝滯,直到少年說了幾句話 酖酖好像是井上介紹他來的酖酖他才大夢初醒般,趕緊迎了進來。
吳長青看著那少年在玄關卸下身上的雨衣,邊緩緩露出一雙白皙的胳臂及纖細的腰身來,不禁怔怔地出了神。當那少年終於將雨衣完全剝除,露出整個白淨俊美的臉容時,他猛地一個戰慄,只覺得那股不知什麼的滋味驟然間在胸中強烈地暴漲起來,面上登時激動成青色,一雙眊目射出兩道奇異的光彩,煥發得可怕,額上青筋也一道道地浮了出來,模樣甚是駭人。
那少年似乎又說了什麼,吳長青卻都聽不見了,他耳際彷彿只剩下一個聲音,像跳針似地不住反覆著:下完那枰棋酖酖
大雨雱雱霈霈,聲勢轟然,彷如要將整幢小樓湮沒似地。客廳天井上那盞昏晦的吊燈,宛若暴雨中的燭燄一般、不住閃爍著詭譎的幽光。燈下一老一少,正對著一枰黑檀木製的棋枰進行對弈,枰面的邊角上已先粘了幾顆玉琢的棋子,雙方勢均力敵,棋局正要開始。
吳長青緊咬著下唇,目中射著精光,面上愈發紅潤,執著白棋的右手竟微微地在顫抖,他已經好久沒有這般興奮了,他忽然感到棋枰上一粒粒黑白棋子竟像是重獲新生一樣,令他重新感受到對弈的樂趣。當吳長青顫抖地在右上角對黑棋應了手「尖」時,他臉上更漾起一陣奇異的神采,彷彿轉瞬間年輕了幾十歲一般,嘴角也綻出暮年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
「啪」地一聲,少年的黑棋漂亮地在右上角「扳」了一手。吳長青怔怔地看著那纖細的手指,目光不禁緩緩上移,猛一瞥見少年那肌肉勻稱而又白皙的手臂,胸中的情感不由得又漲升了起來,陡然間,吳長青覺得自己彷如回到了數十年前、姑蘇城外的那片竹林裡,回到他與子矜對弈的那一刻。他彷彿可以聽到耳際傳來陣陣的竹濤聲,颯颯,颯颯酖酖
水氣已漸漸地消褪了,陽光稀疏地穿過竿竿蒼筤、灑落在棋枰周圍。子矜纖柔地趺坐著一地的竹葉,竹影鑑在他赤滑的臂膊上,鑑得他執棋的手臂也給激起一片光輝。吳長青看著感到滿意極了,耳際邊聽聞竹濤颯然響起的聲音,邊應著子矜纖細玉指遞出來的黑棋。陰涼的竹蔭蔽去了西傾的太陽,也蔽去了悠悠的歲月。
漸漸地,雙方落子愈來愈快,常常黑棋一手還沒結束,白棋便立刻粘了上來,一來一往之間,好似莫識棋譜一般迅疾。陡然間,黑棋突地不小心下了手失著,吳長青見了一喜,執白棋的手立時迅速地補上一記「門吃」,便在白棋落子在棋枰上、發出「啪」地一聲之際,吳長青赫然見到自己那隻皸裂著枯黃皺弛的手臂,半懸在枰上,恰與子矜那白嫩纖細的臂膀成為鮮明的對比。
霎時,竹濤聲停止了。轟然的雨聲又復傳入耳中,昏晦的燈盞亦隨即取代了晨曦,兀自弔詭地閃爍著。
吳長青眼前頓時一黑,只覺渾身的精力像在一瞬間被榨乾了似地,只剩下一副鬆垮而枯皺的皮囊、整個無力地癱了下來。他摸了摸自己弛皺的臉頰,邊打量起自己斑斑點點的手背,心裡竟不由得一緊酖酖他再也不是竹林裡那個執白棋的少年了!
猛地,他又瞥見對面少年白淨的臉容酖酖那是個正值青春韶光的少年!吳長青不禁怔怔地注視著他,那臂上勻稱的肌肉、纖細而結實的腰身,宛若一件優美的藝術品般,與自己鬆弛乾枯的醜陋明顯地扞格不入。吳長青感到胸中的苦澀一陣陣地湧了上來。
窗外的雨聲好吵,吳長青突然感到一陣搖搖欲墜的昏眩,好像少年身上那充滿青春氣息的五顏六色全都鋪天蓋地地向他壓來,令他只得一逕急喘著、像要窒息了似地,他趕緊將目光移回枰上,卻見黑棋的一手「扳」已然阻住了白棋的攻勢,跟著一手「斷」、再聯合角上的「點」,整枰盤勢竟隱隱然又扭轉了過來。
吳長青只得又將視線移到少年身上,但見少年朦朧的身影彷彿離得他愈來愈遠,連那青春的氣息也都像是要遠離他似地逐漸往後退去。吳長青心中驟然一緊,喉骨劇烈地上下移動著,發出陣陣呻吟聲,乾裂的雙唇喃喃顫抖著:我一定要抓住他酖酖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少年看到他立起,顯得有些驚訝,開闔著嘴,似乎又說了什麼,吳長青卻像全沒聽見,只覺得心房劇烈地搏動著,胸中像要揪起來了一樣,少年的一舉一動對他都變成了種壓力,甚至是那天真的臉孔,也彷如含了股挑逗的敵意似地,令他頭暈目眩起來。
酖酖我一定要抓住他。他想。
猛地,吳長青一把向少年的咽喉抓去,少年一驚,拚命地掙扎,混亂中抓住吳長青的頭髮往後撳,猛力地扯下一撮死灰的白髮來,吳長青一個吃痛,鬆了雙手,少年立刻掙脫了身子,頭也不回地逃出屋外。
只聞門外驟雨兀自吵雜地下著。
{6}
天空霅然雨霽,血紅的晚曛自窗口斜斜地透了進來。鷓鴣又飛回來了,立在窗沿「咕咕咕」地啼著。
客廳的桌上擱了方黑檀木製的棋枰,枰上佈滿了棋子,正準備進入官子的最後階段,但見白棋被切得四分五裂地,頹勢難挽,這枰殘棋應該是黑棋勝了。
吳長青頹然倒在狼藉的地上,將枯皺的面頰整個無力地枕在枰上,微微地感受枰面沁滲出來的那股微潮的冰涼,口唇喃喃蠕動著:「我一定要抓住他……抓住……子矜……」
鷓鴣撲著翅膀飛到窗前的竹杪上,「咕咕咕」地啼著,猛然間,吳長青終於覷見,原來有一簇竹枝已然枯萎成死褐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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