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慾交纏政治,六四禁片《頤和園》中的愛情追求及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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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頤和園》電影宣傳海報。(圖片翻攝自IMDb)

《頤和園》是導演婁燁 2006 年的作品,該片被中共廣電總局指為技術水準低落、大尺度的情色呈現遭到封殺,婁燁本人也因為在未獲批准的情況下將電影攜至坎城影展放映,而被下達五年不得拍片的禁令。

大尺度不假,但箇中關鍵是導演究竟想通過這些內容思考即表達什麼;而真正讓《頤和園》寸步難行的,是它影射了那場被政治力量摧毀的學生運動,即1989年的六四天安門事件。

《頤和園》並不是首部涉及六四的中國大陸電影,實際上在同年七月份,中共宣傳部便發行了相關紀錄片以表彰在軍民衝突中死傷的士兵,2001年由香港導演關錦鵬攝製,劉燁與胡軍主演的同志電影《藍宇》對該事件也有露骨描寫;不過相較《藍宇》更著力處理家庭背景、社會風氣之於個人的牽扯,僅將歷史事件置於人物關係之後當背景,《頤和園》中個人對集體的疏離、價值觀上無所附依等描寫,可能是對經歷1980年代政治經濟改革,又被保守派猛踩剎車甩離故土的一代人的更佳寫照。

《藍宇》感傷,《頤和園》感傷而殘酷。

電影故事始於1987年,結束於2003年。《頤和園》以一對在北京就讀大學的年輕戀人為中心,向外敘及80年代末大學校園的自由風氣,以及政治風暴後,創傷難復的精神空洞。這段歷程有泰半被呈現為一場性解放,儘管在情慾方面的呈現相當大膽,電影裡的性描寫卻很難被稱作「色情」;毋寧說那是一次次毫不浪漫的習作——所有人都笨拙地揣摩著內在的情感發展,以及如何向外表達。

那與外在的政治運動形成鮮明的對照。在《頤和園》,來自各地的學生爭相湧進北京,但這並不出於特定的意識形態或集體利益——「文化大革命」落幕以後,這一代的青年更重視個性,透過新型態生活方式的選擇,表現對社會禁錮的不認同。他們高歌崔健的〈一無所有〉,在前往天安門的貨車車廂中推擠打鬧,就像前去赴一場狂歡派對一樣自信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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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微妙的,是婁燁在此的配樂選擇《氧氣》,這首聽來頗具王菲神韻的歌曲由女主角郝蕾演唱,雖然並非為電影量身訂做,卻有種義無反顧,迎向窒息的滅頂感,為歡鬧激騰的學生運動注入不祥的隱喻;而歌曲《氧氣》的別名《做愛》,又將場景扣回慾望。

身體與政治間存在的張力,令前者在抽象意義上成為國家權力的對立面,高潮回落後,背叛也隨即到來——政治上的,愛情上的。天安門事件是《頤和園》的轉捩點,此後導演以竇唯擔任主唱時期的「黑豹」樂團成名曲〈Don’t Break My Heart〉壓縮了六四事件至1997年之間的十年歲月,期間蘇聯解體、柏林圍牆倒塌、香港回歸,一干在各地飄泊的青年卻彷彿與巨變的局勢無涉,漠然態度既反映個體對前景的迷茫,也是對一切社會形式敘事(無論是共產主義或自由民主制度)的不信賴。

許多人認為《頤和園》是假愛情的名義,實則行政治隱喻;但倘若我們將愛情設想為一種普世推崇的價值,那麼它的確是一套愛情電影,只是它並不吹捧解放及自由當下的激亢,相反地著墨在其後的失落、虛無、沉淪。而那也恰恰是憧憬任何一種政治意識形態所隱含的風險。

在《頤和園》的尾聲,婁燁留下這段帶著希望文字,並與主角們青年時代的畫面編織在一起:「無論自由相愛與否,人人死而平等,希望死亡不是你的終結,憧憬光明,就不會懼怕黑暗。」然而那到底是更年輕的時候。你無法要求受過創傷的人不選擇孤獨困惑落寞。他們情願睜開眼睛,而不是等待下一次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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