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影歌文壇三棲!星野源散文集描繪周遭人群、某天日常的小插曲
文/星野源
從生命的車窗眺望
除了工作時,我平常多半戴眼鏡,隔著一層鏡片看世界。
裸視的視力大概是零點零三。最後一次接受視力檢查約是十年前,在那之後視力一年比一年差。之所以不再繼續檢查,是因為只要戴上比現在的度數更深的眼鏡,強烈的視力矯正就會令我像暈車般嘔心不適。因此,直到現在我還戴著度數較輕的眼鏡,遠方的景色總是模糊失焦。
或許出於這個緣故,無論周遭發生什麼事,我常有種自己身在窗內的感覺。身在窗內,只是看著窗外,就是這種感覺。就像電影《環太平洋》中,機器人頭部裡的那種駕駛艙,我坐在裡面操縱機器,置身事外地看著自己舞動手腳與雙腿之間,像個旁觀者。
二○一三年夏天動過開顱手術之後,這種心情越發強烈。
橫過額頭髮際線上三公分處的傷痕,從左邊太陽穴連到右邊太陽穴,正好像是戴了一個髮箍。
為了方便我康復後繼續從事演員和音樂人的工作,醫生特地避開引人注目的額頭,從可以用頭髮遮住的頭皮部位下刀。現在,那道傷痕上方五公釐左右的區域長不出頭髮,如果我哪天必須剃五分平頭或把頭髮剪得極短,就會形成只有那裡禿了一條線的有趣髮型。看來只好多剃幾條線,自我介紹時開玩笑地說:「大家好,我是放浪兄弟的ATSUSHI。」
具體來說,手術就是沿著那圈髮箍切開頭皮,拉起額頭的皮膚,像取下面膜那樣朝下方掀開。露出頭蓋骨後,再像鑿開湖冰釣公魚那樣,在額骨上打出一個洞,手術刀等器具就從那裡伸入腦中,夾住腦動脈再動手術。當時打穿的洞已經癒合,不過現在用手去摸,還是摸得到一個直徑七公分左右的圓形凹痕。
這是無上的巨大機器人體驗。想像圓形凹痕裡的駕駛艙,打開艙門,彷彿就能看到小小的我坐在裡面,操縱宛如巨大機器人的身體,真有趣。我也是個大人了,不會一天到晚幻想這種事,只是冷靜想想,「星野源」的精神操縱著身體這個載具,這種奇蹟似的感覺確實在手術後變得更鮮明、更具體。
回到工作崗位後第一次參與的舞台公演,最近即將迎向最後一場演出。
這是「大人計劃」和「劇團☆新感線」初次攜手合作,以「大人的新感線」為名舉行的聯合公演,劇目是《LAST FLOWERS》。一場演出為時三小時半,包括排練與東京、大阪兩地的公演在內,前後投入大約三個月,共計演出六十三場,行程非常緊湊。
「演出時間拉得這麼長,卻能演到最後一場還不嫌膩,反而想主動追求更有趣的演出效果,這種劇目可是很難遇見的喔,阿源。」
主演的古田新太先生這麼說。即使是擁有三十年舞台劇經驗的他,似乎也難得遇到演得這麼開心的作品。
我喜歡古田先生。別看他長得那麼凶,平常竟然提著貝蒂娃娃的包包走來走去。我一指著包包稱讚可愛,古田先生就會笑咪咪地說:「俺最喜歡貝蒂娃娃了。」被八卦雜誌拍到他和女生在路邊接吻的照片時,古田先生的反應是暴怒:「在路邊親親不是很普通的事嗎!」一點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事實上,我們兩人去喝酒時也是。從位在巢鴨的第一間居酒屋,到去三軒茶屋串燒店續攤的電車上,只要周遭認出古田先生的人一說「請跟我握手!」或「我是你的影迷」,無論對方是男是女,他一定會大聲回應,並上前擁抱或試圖親人家。我真的很佩服這樣貫徹始終的他。
古田先生只要一喝醉就會親身邊的人,無關性別一視同仁。雖說他性好女色是眾人公認也自認不諱的事,但就我看來,總之古田先生就是很喜歡「人」。正因如此,他並不認為在路邊接吻有什麼好心虛的,我也覺得拿這件事當八卦一點意義都沒有。
不只古田先生,演員中害羞怕生的人很多,往往只有一起喝兩杯時,才能聽到平常聽不到的真心話。我自己雖然也算內向,但因為職業的關係,向來有很多聚餐喝酒的機會,由於體質不太能喝酒的我,看到對方喝醉敞開心房了,自己卻還保持清醒,總覺得過意不去。我心想不能再這麼內向下去,結果養成沒喝酒也能侃侃而談的習慣,從玩笑話講到黃色笑話,也談工作上的嚴肅話題或真心話,從不設限,即使和醉鬼說話亦不以為苦。我非常喜歡和人喝酒聊天。
「阿源,那一幕多留一點空白比較好喔。」
平常不怎麼聊演技話題的古田先生,難得給予我修正上的建議。「好的。」我在理解之後,隔天正式演出時,稍微改變了那一幕的停頓時間,結果獲得比平常多三成的笑聲。
在舞台邊等待下一次上場時,比我先上台的古田先生總是對著即將打開的門,動也不動地站在我前方。這天,他第一次回過頭,對我比了一個大拇指。
下一瞬間,門打開了,古田先生拉開嗓門踏上舞台,我也跟上前去。
意識飛進窗內。宛如巨大機器人的我啊,好好動起你的手腳吧。任由窗外身為演員的我逕自說出台詞、做出動作,窗內的我環顧四周。真是難以置信,不久前還躺在醫院裡盯著天花板,現在卻站在一千三百位觀眾面前大聲演出。
有人說,人生是一場旅行,確實有這種感覺。若將自己的身體比喻為火車,透過這列車的車窗,或許可以看到意外有趣的風景。
●本文摘選自台灣角川出版之《從生命的車窗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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