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運將」來自日語！搶地盤、搶乘客竟有這些潛規則

第三章　運將

從小到大我和弟弟就被教導

對於每天來我家出出入入的這些阿姨阿伯

不可以用「司機」這個字眼

而是要用「車主」

因為他們是每輛計程車的主人

也是我們家的衣食父母

菜市場日文「運將」

日本沒有「運將」這種叫法，日本人對司機的第三人稱是「運轉手」，對陌生的司機則當面稱「運轉手桑」，也就是司機先生的意思，「運將」是日治時期的日本人留下來的「菜市場日語」之一（非「敬語」俚語），光復後臺灣社會，全面改用國字，有許多國字就從日文漢字而來，例如：便當，日文漢字為「弁当」（べんとう）。

ちゃん（音「講」）是對親暱的朋友或小孩子的暱稱，比如本名愛子就叫「愛ちゃん」，只是因為稱人家ちゃん有可愛、對方比自己下位的意思，至於對象是男是女，都有人用，比較少對成年男性用這個稱呼，但對上小孩子就無所謂。

老一輩人稱呼計程車有兩種講法：タクシー（tha-khú-sih）「他庫細」或者hire（hài-ià）「害雅」，其實這兩個詞彙都來自於日文的Taxi以及Hire。從字面上便可知道，一種是典型的隨招隨停計程車，一種是短期受雇車輛。

地盤：「嘉義」與「市內」

要分辨你是不是嘉義人很簡單，就讓你分辨兩句話就好，「阮欲去嘉義」與「阮欲去市內」這兩句話有什麼不同？要怎麼用？這兩句話都是指要去嘉義市區，但是會因為「出發點」和「目的地」，而會有用法不一樣，會有相對性，而不是絕對性。

「阮欲去嘉義」

「阮欲去嘉義」你可能在嘉義縣常聽到這句，你心中會有個OS「現在不是就在嘉義嗎？要去嘉義，是去哪裡？」

車行中那些叔叔阿姨大多屬於低端人口，他們有半數以上住在嘉義市郊或嘉義縣，進嘉義市走車是他們討趁的生活模式。

他們常說這句話，大多是用在非居住在嘉義市區的嘉義人在用，他們可能住在嘉義縣的朴子、新港、竹崎的這些地方，他們言語中的「嘉義」，範圍比較籠統，泛指整個嘉義市，「去嘉義」，本身就具有方向性，從「外」而到「內」，好比是從鄉下要「進城」的意思。

「阮欲去□內」，□內可以填入很多字，這句話適用在居住在同一個場域，比如說你住在鄉下，你要去村子裡比較熱鬧的地方，雖然可能只有一個公車站牌，旁邊有一間無名麵店和巷口仔店，他們會說「阮欲去庄仔內」，人們的移動，也是從「外」到「內」，從「鄉村」到「鬧區」。

「阮欲去市內」

我們嘉義市人所說的「市內」顧名思義，就是指嘉義市區最熱鬧的地方，也就是蛋黃區，我們住在市郊的人也會如此說，「阮欲去市內」，那嘉義市的「市內」，最熱鬧的地方，到底在哪裡，其實每個居住在嘉義市的人都知道，但是沒有人認真地討論過。

其實這可以考據到日治時期，二十世紀初的街道改正計劃，這是臺灣最早的都市計劃之一，歷經百年，都不曾位移過。

●雖然有東西南北四個界線，我們最常說「阮欲去市內」的路徑是，由西到東，跨越鐵路平交道，進入嘉義市區。

運將1―洗腎

運將也會有不想載的人客，因為那太痛苦了。

早年「一人洗腎，全家破產」，因為洗腎單次開銷最少就要七千元以上，因為開銷太大，每週只能洗一次，一個月洗四次，至少開銷三萬元以上，若再加上自費注射高蛋白營養針，一個月開銷四萬元跑不掉，這是兩名勞工的基本工資，自從民國九十一年八月納入重大傷病範圍，健保全額給付醫療費用後，一週可以洗三次，洗腎不再只是「等日子」，臺灣也變成全世界洗腎比例最高的國家，這也是健保制度中的一個無解的黑洞。

確定要開始洗腎了，就要施做簍管手術，小手術卻是人生大難題，家屬一開始都一定會在大醫院裡洗，但是實在不怎麼方便，因為時間固定，還要家屬陪伴，還怕遇到熟人，交通接送更是麻煩，後來轉去私人開設的洗腎中心，純粹是因為時間彈性，而在交通接送方面，更有量身訂做的客製化的服務。

洗腎中心會找配合度高，有耐心的司機，一般分成兩種，能走路的，就可用私家轎車接送，這種車班多，彈性，若不能走路的，坐輪椅的，就要用有升降機的廂型車接送，不管是哪一種，都僅限於接送市區內和市郊的接送，無法接送的或不順路的，甚至外地長途的，就是直接委外給計程車，跟運將們簽特約車，直接到府接送，這樣的特約車接送，一週接個幾次，運將們就有底薪了。

家屬中有人固定要去醫院回診，也有人洗腎，我們雖然住市區，但是我們無法讓私家車或計程車幫忙接送，因為我們家認識所有的全嘉義縣市所有的計程車運將。

阿惠阿姨是個對氣場有「感應」的女運將，雖然還稱不上「靈異體質」的，但敬神信靈，平時出入道場，有幫忙助唸，做功德，第六感很準，她是洗腎中心的特約車司機。

載洗腰子的人客，可說是阿姨的穩定收入，她也覺得是做功德，早上從竹崎內山沿路載，下午再沿路載回去，中間三四小時空檔，她選擇不進排班站，因為太遠的case（情況）無法接，怕時間delay（耽擱）接不上，太近的case，市區短程，又不符合經濟效益，她會選擇去郵局或銀行辦些瑣事，去便利商店繳繳費用，這天她不會在車上吃便當，把車停妥當，找間有冷氣的小吃店，可以慢慢地吃頓飯不流汗，對每個運將來說，是種奢求。

阿姨最近開車一直很不順，不是給前車尻川（註47），不然就是開到一半，非常愛睏，開不回來，必須停在半路，小瞇一下，才能再開，感覺有股冥冥的力量在作祟，傷不了自身，卻破財不斷，所以要去找三太子，淨一下仔車，也順路帶我的大兒子去處理「陰陽眼」的事。

「阿姨，你有拄過『彼』無（遇過那個嗎）？」

「是，無啦~毋過我逐擺（幾次）載完洗腰子的人客，就感覺誠（真）愛睏，毋知影為啥物（不知道為什麼）。」

阿姨是女生，感官直覺比我們粗線條的男生細微許多，她表示，把他們從內山載來時，還能搭上幾句天南地北的玩笑話。回程，整個人虛裂裂（非常虛脫），客人一上車，像回到熟悉的地方，一放鬆，人就癱了，這時候她彷彿可以感受到濃烈的悲傷氣味，空氣的氣味跟平常不太一樣，除了瀰漫著濃濃的藥水味，有時還有食物的餿味。他們剛上座，肚腹一擠壓，還會排氣，五味雜陳，這時阿姨會憋氣，趁不注意，將空調的「車內循環」改成「車外進氣」，偷偷地將車窗玻璃打開一點，假無意去擲糞埽（假裝去丟垃圾），然後再馬上關上，深怕這些細微小舉動，傷了人傷了和氣，破壞了這一片死寂。

載的越久了，心肝就愈毋甘（心底就愈發不捨），下車時，他們步履蹣跚，有時還會起不了身，會幫忙攙一下，車子甚至直接擠進窄巷，開到家門口，讓他們少走一段路，車子上也會隨時準備一些硬糖果小餅乾，就怕血糖太低，這些可是救命丹，有時順路幫忙採買一些東西，司機能做的確實不多，然而都是真性情流露，這畢竟是人生最後一里路，有時候洗腎中心通知，下一趟開始，不用再去載某人了，改去某某地方，改載新的病患，她了然於心，不會多問。

運將與乘客，陌生到熟識，生離到死別，每次接新case，就慢慢地安寧陪伴，用靈魂的速度，駛向生命的盡頭。

「運勢毋好，就莫接啦~」

「錢閣趁就好（錢再賺就好），這錢毋是你的，你趁袂來（你賺不來）。」

老媽奉勸阿姨別再接這種case了，後來阿姨辭了洗腎中心的特約車。

那悲傷的氣息太濃了，化不掉，那真的太痛苦了。

運將2―告解室

心肝內的苦愛解，車的輪仔愛轉，「只要車駛會走，艱苦有一工會過去。」

運將彼此間偶爾會有小糾紛，大部分是搶人客，搶地盤，破壞行情，處理的方式有時很不文明，先人徛邊仔，唱聲，落狠話，落（làu）兄弟等等（註48），但是實際上絕不會像以前全民計程車（註49）那樣，雙方全面開幹，那是電影灑狗血的情節，這些運將們的糾紛，其實說穿了都是氣持ち問題，只要有頭有面的人，找到樓梯讓兩人下樓，代誌就解決一半。

啊若查某運將冤家（若是女性運將吵架）是無來這套，更沒有八點檔那種打架拉頭髮的潑婦劇情，他們的問題比較單純，大多跟家庭有關，有關老公，小孩，親戚，大家族這類的厝內問題，這些事看似單純，但很不好處理，她們偶爾都會私底下來車行求助，來找董娘訴苦，老媽雖然世面看多，但對於家庭倫理，長幼尊卑是很傳統，她總是正能量地看待事情，客氣才會尊重，和氣才能生財。

老媽是苦過來的人，一手拉拔我和我弟的小孩長大，她的手路（手法）很好，愛兒及孫，愛孩子的心意順延到孫子身上，老一輩總喜歡多子多孫多福氣，尤其我們當老師的，更要身體力行，去搶救少子化，不多生一點，怕以後將會沒學生可教，我和我弟各有三個小娃，加起來算是「一手」（註50），可算是增產報國的模範家庭，家公司客廳的核心，居然是個遊戲床，顧孫兼顧店，俏皮的孫子們是她的精神寄託，有時童言童語，也撫平不少運將臉上的風霜。去和解時，她像是袋鼠媽媽般，將孫子揹在胸前出門，每個小孩都看過阿媽變身成酷斯拉的模樣，回家後都會特別乖個一兩天，但是法院、醫院、殯儀館，這些地方不是太陰，就是氣場不好，她絕不會帶小孩出門，一通電話，小孩各自領走，老娘要去辦事。

「這是歹所在，辦好代誌。」

這是老媽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好與壞，在我家，是相對的，並不是絕對的，車行的存在是為了專門處理運將的歹代誌和衰事，橫直好空的袂輪到你（反正好事輪不到你），每件事不一定能處理到好，但一定要正面迎擊，絕不能怕事，也無法逃避責任，既然已在谷底，總會反彈向上，至於一件事能處理到什麼程度，這就是車行的能耐了。

根據交通部統計查詢網的網路資料，女性計程車運將從民國八十八年的二%，進化到近年，已經達到三%以上，雖然增加為原本的一點五倍，但是男女比例人數仍是非常懸殊，其實女性要入行，一定愛有人（tshuā，帶領）入行，這大多是一個人接不下，愛揣家己人來走車，這不外乎是直系親屬，大多是老婆、女兒、女朋友等等，在家庭責任與職業婦女的兩端拉扯，職場上的男性本位思考，女性運將總有太多難以啟口的家務事糾結於心。

有些家務事也太過私密，在我家的客廳講也不方便，老爸、老弟都在辦公，家中人員複雜出出入入，去咖啡廳、麥當勞也都不妥，車要停哪？被同行看到怎麼辦？天下之大，要覓得一個會使（可以）開講的所在，也難尋。

「阿惠啊~你今仔日敢有半長逝的case（今天有沒有半長程的案件）！是一个人是無？」

「半長逝」，有時會說「半長短」，就是以嘉義市區為圓心，跑車到車程一個小時內的距離，麥寮六輕、布袋碼頭、竹崎、中埔、北港、大林等都算，這也是計程車運將最喜歡的車趟，半短不長，不跨越縣市，沒有回頭車空車的問題。

計程車中的上位就是副駕駛座，我們會特別留給只有一個人的人客，老媽會先就座，她習慣坐司機後面的那個位置，因為怕小孩烏白賤（亂動）。人客若是單獨一個人，大多是熟客，運將會先徵求人客的同意，說車行董娘也在車上，要去辦事情，是否介意，這類的事倒是還沒被拒絕過，而且跟三教九流的人混熟，是老媽的民間專長。

「董娘~我的case是載人客去布袋坐船，我下晡（ē-poo）兩點，去共（kā）妳載。」

老媽習慣坐從嘉義市區載人客到達目的地的車趟，若是運將要去布袋港接人，她不會想跟，因為計程車運將的守時觀念超乎常人，常人的生理時鐘是「小時」來算，而運將的職場生活是以「分鐘」在輪轉，她不想讓阿惠要顧人客又要顧她，這樣子會有時間壓力，等到載完人客去布袋港後，回頭車，就是自由的時間了。

職場婦女要同時扮演女運將、媽媽、老婆、媳婦、妯娌、

女兒等等這樣多重的角色，相對起來，當職業車駕駛員，反而是最快樂的一個角色，其實每個媽媽都有苦說不出，老媽長年照顧家中長輩，有時私底下問她：

「媽，你敢會艱苦（kan-khóo）？」、「媽，你敢會忝（thiám）？」

老媽就會顧左右而言他，講一些言不及義的話，然後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們會識相地把頭撇過去電視那邊，或者就去上廁所，我覺得老媽跟這些女運將相放伴，算是另類的喘息服務（註51），適時抒緩家庭照顧者的身心，兩個受傷的靈魂在這小小的告解室裡互相慰藉，這部車子是安生立命的生財工具，此刻卻是無所不聊的告解室，世界之大，唯有在這部車子裡，才可以講真話。

其實家務事，終究還是無解，是非對錯，始終無法論定，老媽總是教她們怎麼迂迴的解決問題，應付長輩，怎麼應話，轉個念讓路更寬廣，教她們先保護自己，又能顧全大局，這些都是慘痛的過來經驗。

「莫閣哭矣（別再哭了）！三八啦~目屎拭拭咧（眼淚擦一擦），等一下有人客來，會驚著~」

車子停在布袋魚市旁，老媽撂下這樣一句話，就下車去漁市喝蚵仔湯了，順道採買一些好料，讓我們晚上加菜，這裡的海鮮是以斤來計價，而非嘉義市區以兩來計價。

「董娘！緊上車，有人客欲坐車去朴子~」

「行，咱閣來（我們再去晃遊）！」

運將3―藥頭

我選擇這个頭路，就無法度選擇我的人客。

其實我啥物攏有看著，我干焦求會當生存落去，我袂當講，嘛無想欲講。

一般會來阮兜（我家）的人，大部分攏是有代誌相揣（找），就算無讀冊、食薰（抽菸）、哺（嚼）檳榔攏無要緊，至少心肝善良，也客氣好禮。

「嘟！嘟！嘟！」那天門鈴按的很急。

「車行裡是毋是有車號×××，這台車？」兩個穿著皮夾克的年輕人，一人梳著油頭，一人雙手環抱胸前，表明是刑事組後，劈頭質問。

「有咧~是按怎？」老媽也很不客氣地回嗆。

「伊攏佇佗位走（她都在哪裡排班）？」

「伊攏是人叫車，無（不然）就是水上車頭，交流道跤，這幾位。」

「這馬聯絡會著無（現在聯絡得上嗎）？」

「到底是啥物（siánn-mih）代誌？（註52）」老媽有點不耐煩。

那位梳油頭的少年仔表示，她在半個月前，水上車站載到一個嫌疑犯，現在循線追查，懷疑是同一掛的，老媽反問他案情，一下支支吾吾，一下子打官腔表示「偵查不公開」，老媽聲音突然宏聲了起來。

「你一開始就設定阮兜車行的司機有罪，懷疑是共犯，現在有『個資法』，阮會使無配合，無你轉去申請搜索票才閣來車行講。」

「是有提銃是無（是有拿槍嗎）？」老媽吼了出來。

「毋是啦。」少年仔，氣焰不在。

「抑是食毒（還是吸毒）？」老媽吼的時候，眼和口都噴出火來。

他們不再咄咄逼人，微微頷首。

老媽的獅吼功才剛熱身，那兩個少年仔就突然變成誠好禮（彬彬有禮）。

大吼是為了遮掩心中的莫名恐懼，其實也怕尺寸拿捏失當，就怕他們回局裡，回報學長或上級，說車行不肯配合，曾聽說有間計程車行，被創空（惡整），抄牌，我們老老實實做生意，民不與官鬥，凡事過猶不及，車行不會想去招惹這種麻煩。

「我共你講，那个運將是古意人，伊是一个媽媽，伊絕對無可能卡著毒品。」

運將熟識多年，老媽用堅定的口吻掛保證。

「莫講遐爾濟（別講那麼多），電話予我！」

「好，阮現在就幫恁敲電話？」

「嘟！嘟！嘟！」

「嘟！嘟！嘟！」

電話響得有點久！

「阿珍啊，你咧無閒啥物（你在忙什麼）？」

「咧睏。」

「歹勢啦~共你吵起來。」

寒暄幾句後，老媽沒有直切中路，反而迂迴地繞圈，但眼睛永遠注視著圓心。

「敢有印象半個月前佇車站載過一个少年仔，伊講有物件落佇車頂（他說有東西掉在車上），伊報警矣，這馬刑事組來車行查案。」

最後這句話中的「刑事組」有說比較慢，而且比較大聲，現場沒人感覺異狀，其實老媽是在打PASS，暗示旁邊有人，話不能亂說，一般走車人，開車洞察四方，反應都超乎常人，阿姨是老經驗的運將，應該明瞭這是一通不友善的電話。

她請老媽稍待，她離開一會，去翻開帳本，這是日本的計程車運將的生活日常的好習慣（註53），她回想起那天的事，記得非常很清楚，因為只有兩組客人，她先去內山載洗腎的，第二個就是他，也因為他包車去朴子，那天這樣就賺夠了，就提早休息，她記得很清楚。

「無啦！哪有拍見物件（丟掉東西），我逐工（每天）轉來攏有整理車，無物件佇車裡。」運將回答起來落落大方。

「按呢你回想一下，你載伊去佗位（你載他去哪裡）？」

「伊佇車頂一直敲電話聯絡人，愛我載伊去朴子市區的幾若間（好幾家）7—11。」

後來老媽嗚著話筒，示意少年仔，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那兩個年輕人，露出詭異的微笑，似乎Bingo

了，他們對拿著話筒的老媽，比了OK的手勢。

「好矣，阿珍，按呢就無問題矣，刑事組欲愛你的電話，有啥物代誌會閣再請教你。」

「好！」

後來老媽跟那兩個少年仔聊了起來，這兩個是警官學校剛畢業的巡官，算是菜比八，被分案查毒品。

老媽聊了一些社會事，也順勢機會教育，要他們辦案問事除了要客氣，還要老練一點，更要懂得保護自己，有些警察，抓毒抓到最後，當了臥底，最後自己也吸，也賭，他們似乎聽不懂，臉面曲線像雕像般僵硬，眉頭也皺了起來。

抓毒，一定要有臥底內線才抓得到，去看「門徒」這部電影，就知影阮咧講啥物，現實社會抓耙仔若是予人（tsang，逮到）著，予人押咧，會問你一句話：

「欲食塗豆（註54），抑是欲刺（針）？」

其實刺了一針，你就有毒癮了，「你家己都食毒矣，欲按怎掠食毒的（你自己都吸毒了，要怎麼抓毒呢）？」，也就任由道上控制了。

老媽握著那個油頭少年的手，像個雞婆的媽媽，要他們再想想，辦案同時，衝業績，也要懂得保護自己。

兩個少年仔連聲道謝，禮數周到，自覺可以回去交差了。

我媽等他們前腳剛跨出店門，就馬上回頭連絡阿珍，把過程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

「莫怪，人客有特別交代，袂使駛到seven門口（註55），必須提早十公尺落車（下車）。」

「就算知影是伊，該講的就講，袂當講的就避免，咱若看著無應該看著的，袂共人害，畢竟伊是你的人客。」

保護顧客隱私，也是我們的職業操守之一。

「董娘，阮知啦！」

「咱趁食人（註56），莫惹代誌，嘛惹袂起（別惹事情，也惹不起）。」

運將4―違警

各行各業裡，有許多無形禁忌和不成文規範，我們無意觸犯，卻不得不遊走這些灰色地帶。

搶地盤，搶客、攬客，難免最常發生的熱區就在嘉義車站前。

冤家相拍的現場，是無人願意認輸，逐家攏咧看，啥人先閃先退讓，氣勢就輸矣，以後頭也抬不起來，也別在這裡混了，一般看到有人客要來，會先假裝沒事，免得讓人見笑，等風頭（客人的事情）過了，然後再繼續吵。

人在氣頭上，僵在那裡，旁觀的運將見勢不對，壓不下來，趕快報警處理，警察大概五分鐘內一定到，因為長榮派出所也就在現在的中山路第一分局的地方，離車站不到一百公尺，車站是他們的管區，抓人，上銬，進警車，兩個人不情願地，被載往警察局或交通隊。

案件1：運將違法「攬客」

「頭家，我予人載來警察局。」

「按怎，發生啥物代誌？佮人相拍是無？」

老爸和老媽趕快出動，機車相載去交通隊或警察局保人，來這，穩沒好事，最常的就是處理運將們「攬客」這類違規的事，這事不好處理，若是在戒嚴時期，大家都非常怕上警局，若會被記上「違反秩序」，累積多次後，就會被送去東部「管訓」，事情可大可小。其實警察都知道運將們是艱苦人，基本上是不太會抓這類的違規，執法上總會情理法，車站還是有些灰色地帶，有條無形紅線絕不可以跨越。

「佇我的面前，猶閣咧繼續（khiú，拉）人客，喝價，人攏來報矣，若親像阮攏無咧管仝款。」

「無尊重，嘛毋是這款的。」

「歹勢啦！走車人，為著生活，無想遐濟。」接著轉過頭，板著臉孔，大聲地吼罵自家運將。

「你足白目，嘛毋是這款，一點尊重都無。」

「阮以後知啦~以後毋敢啦~」目箍紅，嚨喉滇（聲哽咽）。

案件2：運將「打架」被抓

「攬客」被抓的事好解決，只要大家配合演出，若還演到輾目屎（掉眼淚），那就更沒問題了，「冤家相拍」這就沒這麼好處理了。

「猶咧亂，愛拍~敢著予恁（要不要讓你們）去停車場遐釘孤枝，拍予爽，咱才閣來談。」

警察直接對著兩個開罵，兩個運將還是面紅耳赤，一個怒視對方，一個緊握拳頭，但至少雙方僵在現場，像兩尊雕像。

「恁攏食飽傷閒，趁錢攏袂赴（賺錢都來不及），閣有彼个美國時間，冤家相拍！」老媽大嗓門開罵，辦公室裡，隔壁桌的警員都探頭看。

「趁錢攏趁到無時間矣，阮欲揣阮翁睏，伊攏講無時間。

」有些人微傻笑，但氣氛還是僵著。

「無就兩人來相告，車攏莫走，是冤家，較快活，抑是走車，較快活。」

「逐家攏退一步，散散去，免閣計較。」阿三哥出聲了。

頭家足少開喙，兩位運將閣較按怎受氣，加減攏會賣老爸面子。

老爸見大家氣氛緩和，跟警察要了筆和十行紙，開始寫字，老爸有寫過鋼筆，緩緩地寫下娟秀的硬體字。

老媽又接著規勸雙方，「逐家攏識似遐久矣，十外年矣，和氣才會生財。這馬鬧來警局，今仔日攏免趁，我看時間無早矣，心情無順，駛車較會出代誌，等一下較早轉去歇睏（休息），明仔載較認真拍拚，就補過矣。」

●本文摘選自聯合文學出版之《華麗計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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