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羅散步》:我幾乎天天散步,有時連續走好幾天,卻不會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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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Unsplash

身為美國史上最具影響力的博物學家、散文家、詩人和哲學家之一,「自然書寫之父」亨利.梭羅於1851年首次發表了演講《梭羅散步》

他的作品中,始終檢驗著生活的方式,從生活中、自然裡去感知周圍的世界,尋求自我培養和學習成長的方法,冀求以更自由地探索內在自我,以獲得神聖的洞察力。(編按)

文/亨利.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

(節錄)

我們每一次散步都是一次遠征,藏在內心的隱士彼得會鼓吹我們踏上旅程,從異教徒手中奪回聖地。說實話,我們都只是沒骨氣的遠征隊,現在甚至只是散步的人,也缺乏堅持不懈、永不停歇的精神。我們的遠征都只算踏青出遊,晚上都會返回舊壁爐邊,且旅程有一半是循原路回頭。

我們也許應該抱著冒險犯難、絕不回頭的精神,踏上最短的路線,準備將防腐的心臟送回家,成為荒棄王國的遺物。如果你準備好離開父母、兄弟姊妹、妻子、小孩和朋友,和他們天人永隔——如果你已償還債務,立下遺囑,安排好所有事務,成為自由之身,那你就準備好散步了。

我覺得每天如果不花四小時散步(通常更久),穿梭樹林,翻越山嶺,橫越田野,徹底拋下世俗的事務,恐怕無法維持身心健康。俗話說「一便士買你的想法」,倒不如說「一念值千金」。

有時我會納悶,工匠技師和店坊老闆許多人老待在店裡,翹腳坐在那,不只早上,整個下午也是(彷彿雙腳不是用來站和走的,而是用來坐的)。

我只要在房間待上一天,身體就生鏽了,有時我在一日的最後,像下午四點,好不容易溜出去散個步,那時韶光已逝,白晝將盡,夜幕逐漸遮蔽天光,我都覺得自己像犯了罪,必須好好懺悔。姑且不論這事多背德,不得不說,鄰居的忍受力真令我驚訝,他們成天關在店鋪和辦公室,好幾週、好幾個月,哎唷!甚至好幾年。

我真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的傢伙——下午三點癱坐在那裡,彷彿是凌晨三點似的。拿破崙是能談論凌晨三點的勇氣,但這跟他們的勇氣比起來根本不值一哂,他們和自己相處整整一早上,下午還能開心地自顧自地坐下,簡直要把最最親愛的雙腿大軍都活活餓死。

但我說的散步和運動可是沒半點關係,所謂運動,就像病患按時吃藥——或像按時舉舉啞鈴或椅子。而散步本身,即是一日的挑戰和冒險。

說真的,想運動還不如去尋找生命的泉源。你想想看,人為了健康,只在原地揮舞啞鈴,卻對遠方牧場噴湧的泉水毫無興趣!

附近有許多散步的好去處,雖然多年來我幾乎天天散步,有時連續走好幾天,但我卻還沒走膩。任何一天的下午,我依然能見到全新的風景,感受它帶來的無上喜悅。

只要散步兩、三小時,我便能踏上我所期盼的陌生國度,有時會發現不曾見過的農舍,那時我心中的感動便宛如發現達荷美王國的領地。方圓十英哩或午後散步的範圍,再加上人生七十年,其實從中能發現某種和諧。你一輩子都會感到新奇。

目前這一帶最好的土地不是私人土地,那裡風景還沒有遭人霸占,行者享受著相對的自由。但也許有一天,這裡會規劃成休閒場地,少數人會在這塊地區做特定狹隘的活動—他們會插上無數欄杆,設下陷阱,發明各種工具,限制別人待在路上。於是,在神的土地上散步,會變非法入侵某鄉紳的土地。獨享往往無法體會真正的享受,所以在邪惡的日子來臨前,讓我們把握機會。

文學中,只有野性能吸引我們。馴良的另一個名字是乏味。《哈姆雷特》、《伊里亞德》和所有經典和神話中,課程之外,未開化的自由和野性思想才是我們最開心的收穫。

野鴨比家鴨動作更敏捷,身形更美麗,野性的思想也一樣(好比綠頭鴨),它會在露水間振翼掠過沼澤。

真正的好書自然不造作,美好又完美,出乎意料,又難以解釋,就像在西方草原或東方森林中發現的野花。天才宛如一道光,照亮黑暗,也像閃雷的光芒,劈開智慧的殿堂——而不是種族爐石上的一根蠟燭,在尋常的天光下便顯得黯然失色。

大自然是我們的母親,它廣闊、野蠻、形影不離、隨處可見,又如此美麗,像花豹一樣,對孩子擁有非凡的愛。而我們卻早早斷奶,進到社會,僅投入人與人的交流—那像是圈內繁殖,頂多產出英國貴族,文化發展速度注定有限。在人類社會中最好的制度下,人類通常容易早熟。我們明明仍是成長中的孩子,卻已成為一個個小大人。我要的文化是從草原運來更多穢土,深化土地——我不要依賴發熱肥料、只改進工具和社會模式的文化!

我聽說許多可憐的學生眼睛發疼,但如果他別徹夜苦讀,好好像個傻瓜紮實地睡上一覺,智慧、思考,甚至身體成長,都會更快。

我們聽過社會要傳播有用知識,也聽過知識就是力量云云,我覺得社會要傳播有用的無知——可以稱之為「美麗的知識」,這是形而上的知識:我們所謂的知識,不過是大言不慚炫耀已知的事物,且總會讓我們忘記自己其實一無所知,不是嗎?我們所謂的知識,往往證明自己無知,無知則證明自己擁有負的知識。

透過努力不懈和閱讀報紙(科學書籍不就是一堆報紙嗎?),人會將無數事實記在腦中,待他生命的春天到來,他會漫步到思想的偉大平原,像馬一樣品嚐綠草,將束縛自己的馬具全留在馬廄。有時我會對傳播有用知識的社會說:去草原吧,你們吃乾草夠久了。

春天來了,大地長滿了綠芽,五月底之前,村裡每隻牛都會回到牧場吃草。但我聽說有個農夫違反自然,他把牛養在農舍,整年只餵牠乾草。所以傳播有用知識的社會中,牛隻經常需要醫治。

對於大自然,我覺得自己彷彿生活在邊境,偶爾才會越境,短暫進到受侷限的世界,而我的愛國心和對於本州的忠誠,似乎像蘇格蘭邊境的土匪,進出不定。只要我過著所謂「自然的生活」,我甚至願意跟著鬼火越過難以想像的沼澤和泥濘,甚至走上沒有月光和螢火蟲照出的那條路。

自然如此廣闊浩翰,我們不曾看遍她的樣貌。我家鄉城鎮周圍的原野不斷向外延伸,行者走在熟悉土地上,有時會踏出所有權的土地,例如康科德邊境偏遠的平原,到了那裡,康科德即失去了管轄權,康科德三字也不再出現在腦中。

我曾經去測量土地,立下欄杆,但這片農莊彷彿隔著一層濃霧,仍朦朧不清,沒有任何化學藥劑能將畫面定下,萬物彷彿從玻璃表面淡去,畫家留下的畫面只隱約從底下透出。所以,我們熟悉的世界沒能留下一點痕跡,無法長存。

十一月有天日落十分美麗,我走在小溪源頭的草地上,那天陰冷灰暗,但夕陽落下最後一刻,在地平線畫出了清晰的光束,那如晨光般柔和耀眼的光芒,照到反方向乾燥的草原和樹枝上,也照亮山坡上的櫟樹林。

我們的影子投在東方的草地上,彷彿在陽光下,我們只是灰塵一般。那樣的光,我們之前簡直無法想像,空氣也溫暖寧靜,那草地無比完美,宛如天堂一般。這並非單次、永不再現的美景,這樣的美景會永永遠遠下去,未來無數的傍晚,都將鼓舞和撫慰行至此處的孩子,一想到此,我們便感覺此景更為壯闊。

書名:《梭羅散步:枯坐在家裡的人,才是最貧窮的乞丐》 作者:亨利.梭羅(Hen...

夕陽落入靜謐的草地,燦爛奪目的光輝曾沐浴城市,但此時四周沒有一間房子,又也許,世上不曾出現過此景——也許有隻沼澤孤鷹飛過,雙翼染得一片金黃;也許一隻麝鼠從巢穴探頭;也許沼澤中有條黑脈似的溪流,正緩緩繞過腐爛的殘樁流動……

我們走入純淨明亮的光中,陽光為枯草和樹葉鍍金,光線溫柔和煦,我感覺自己從未沐浴在如此金色的浪潮中,不受一絲漣漪和低鳴打擾。西方每一座樹林和山丘像至福樂土的邊境,閃耀著金光,傍晚時分的太陽在我們後方,像溫柔的牧人驅趕著我們回家。

於是我們漫步朝聖地前行,期許有朝一日,太陽會前所未有的明亮,也許能照亮我們的思想和心靈,並以一道恰如秋天河畔溫暖、寧靜的金黃醒光,啟發我們的一生。

●本文摘自柿子文化之《梭羅散步:枯坐在家裡的人,才是最貧窮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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