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最著名的女性戰地記者黎‧米勒,最動人的愛情故事
文/惠特尼.夏勒(Whitney Scharer)
聖馬洛
一九四四年八月
黎還沒看見飛機朝堡壘俯衝,隆隆轟響和嗡鳴就已響徹天空。飛機的姿態完美地同時打直,引擎運轉聲被炸彈的嘶嘶巨吼取代。轉眼間一片混亂,堡壘爆炸起火。黎拍到一張投彈的影像,以及一名士兵遭煙霧籠罩、身體成了火焰畫出的剪影。戰爭結束後,她才知道這是美國首次使用汽油彈―這不只說明他們為何審查她的照片,也解釋了當時烈焰何以像糖漿一樣黏在那名士兵身上。
攻勢持續不久。耳鳴不已的黎從堡壘下樓回到總部,但槍響跟隨著她,開槍的位置近得她幾乎能感覺到那股反彈的後座力。她迅速閃進一座地窖,躲藏起來,蜷縮身子抓緊胸前的相機。地洞裡瀰漫著戰爭和腐敗的臭味,牆上濺滿血般的液體。黎往前踏一步,鞋跟踩到某樣東西,感覺像屍塊,她在慌亂之下跑回街上、拔腿狂奔。她的耳鳴嚴重到無法集中精神。這時有人朝她大喊,起初她還沒意識到那是盤查,轉身才發現四名陸軍士兵正盯著她瞧。
「妳是……女人?」其中一人問道。
黎很驚訝他發現了。她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什麼模樣,髒到能以指甲剝下肌膚上的泥土。但這些男人很高興能看到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還是從紐約來的。繼續說話吧,他們懇求。我們太想念祖國女孩的聲音了。更多槍響傳來,他們尋找掩護,後來躲進了一座附近的酒窖。一箱箱的酒瓶陳列在牆上,蘇玳、隆格多克、麗絲玲。槍響總算停歇,士兵們能拿多少就拿多少。那天晚上回到飯店,黎和這群士兵在宵禁時間用髒床單將偷來的水晶杯擦得發亮,要拿來喝酒。
「一個波啟浦夕女孩跑來這種地方做什麼?」一個士兵含糊問道,手指著黎的方向,手裡的酒從杯裡灑到褲子上。他的臉頰布滿剃刀傷痕和青春痘,夾克上有一等兵的V形臂章。
「不該只讓你們找樂子啊。」黎回答。士兵們都笑了。黎瞅著那個一等兵。「你殺過德國佬嗎?」她問他。
「我在安濟奧16作戰。」
「但你殺了嗎?你自己殺的。」
其他人已經轉到別的話題,於是黎挪動身體靠向他。他點點頭,沒有看她。
「我開槍射死一個狙擊兵。他殺了坐在我旁邊的朋友,我就開槍射他」
「那是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
男孩的聲音因為酒意而變得混濁。「但我一直想到他。他的金髮好亮,簡直像白色。不曉得為什麼,但我忍不住想他母親肯定很想念他。」
黎感覺從肚腹間湧上一股濃烈的憎厭感。「他母親是怪物。他們全是怪物。要是我能開槍射他就好了。」
那個士兵驚訝地看著她。房間另一頭有別的士兵想給黎看他家鄉女友的相片,她便離開男孩,過去找他。相片裡的女孩戴著端莊的珍珠項鍊,露出充滿信任的微笑。黎討厭她那種乾淨嬌慣、安全地窩在印第安納老家的模樣。
酒瓶傳來傳去,他們熬夜,喝酒聊天。等早晨的陽光從遮光簾的縫隙裡透出,士兵們紛紛打起了哈欠,有的拿借來的毛毯躺下,或是靠在牆邊坐著入睡。黎幫自己再倒一杯酒,盯著酒杯表面魚眼變形的倒影良久。接著她站起來,腳步踉蹌地往刀疤一等兵就寢的角落走去,他的嘴像孩子一樣張開。黎伸出靴子輕踢他的腳,踢醒了他,他臉上掛著困惑的笑容,彷彿她也是夢境的一部分。
「過來。」
黎悄聲說。他跟著她到走廊上的一間空房間。她一把將他拉進來,推他坐到床鋪邊緣,他一臉驚訝又期待似地仰望她。他肯定比她小了有十五歲。
「女士?」他說。
「別出聲。」黎脫下他的靴子,然後在她鬆開自己的鞋帶時,他扭動著身體脫掉制服、裸身往後躺在床上。他的肌膚蒼白得幾近透明,胸膛平滑無毛。黎想要襲擊他。她爬上床趴著,示意他到她後面,等他就定位後,她伸手幫他進入她體內。
「動手。」她說。在安靜的房間裡,她的聲音彷彿來自某個憤怒的陌生人。腎上腺素在她體內流竄,她在腦海中召喚出這男人殺死的金髮士兵的畫面,憎恨在她血液裡沸騰。黎不曉得自己何時變成這樣的人,受怒火驅使,但她喜愛不顧一切的壯烈感,她的情緒自由奔竄。
「用力。」她說。
男孩欣然照辦,但幾乎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等他在床鋪上翻身離開她、悄聲說他很抱歉的時候,她幾乎看都無法看他一眼。
幾個小時後,黎走出去,天空豔陽高照,萬里無雲。昨日轟炸時濃重的煙霧,如今居然回復一片晴朗。她走過的城市遍布坑洞,大樓成了瓦礫堆疊的空殼。黎自己也成了空殼。她走了幾公里回去找她的護送部隊,行經之地皆未能自轟炸中倖免。
●本文摘選自馬可孛羅出版之《光之年代【二十世紀最傳奇的女性戰地攝影家黎.米勒的摯愛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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