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來常夢到把老婆殺了!催眠不是因為有病,而是心裡有個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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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Peter H from Pixabay)

文/高銘

完美謀殺

坐下後,他顯得有些侷促不安,不停地吸鼻子、動手指,或者是神經質地皺一下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眼前的這位中年人正承受著極大的心理壓力,並因此而不安。我望向搭檔,發現他此時也正在望著我,看來他也注意到了。

搭檔:「你……最近睡得不好?」

中年男人:「不是最近,我有三、四年沒睡好了。」

搭檔:「這麼久?為什麼?」

中年男人:「說來話長,」他嘆了口氣,「我總是做噩夢,還經常思緒不寧,所以我才來找你們的。」

搭檔點點頭:「工作壓力很大嗎?」

中年男人:「不,這些年已經好很多了。」

搭檔:「家庭問題?」

中年男人:「我們感情很好,沒有任何問題。我老婆是那種凡事都依附男人的女人,對我幾乎是言聽計從,很多人羨慕得不得了。我兒子也很好,非常優秀。總之,沒有任何問題。」

搭檔:「噩夢?」

中年男人:「對,噩夢。」說到這,他的臉色愈來愈凝重。

搭檔:「什麼樣的噩夢?」

中年男人嚴肅地看著搭檔,停了一會:「嗯……說這個之前,我想問一件事。」

搭檔:「請講。」

中年男人:「行為會遺傳嗎?」

搭檔:「行為?行為本身不會遺傳,行為心理會遺傳,但是那種遺傳有各種因素在內,包括環境因素,這是不能獨立判斷的,必須綜合起來看。」

中年男人認真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看來我找對人了。」

搭檔:「現在,能說說那個噩夢了嗎?」

中年男人:「好,是這樣:從三、四年前起,我經常會夢到我把老婆殺了。」

搭檔用難以察覺的速度重新打量了一下他:「是怎麼殺的?」

中年男人猶豫了幾秒鐘:「各種方式。」

搭檔:「如果可以的話,能說一下嗎?」

中年男人略微有些緊張,並因此深吸了一口氣:「嗯……我會用刀、用繩子、用枕頭、扭斷她的脖子、用錘子……而且殺完之後,還會用各種方式處理屍體……每當醒來的時候,我總是一身冷汗。」

搭檔顯得有些驚訝:「你是說,你會完整地夢到整個事件?包括處理屍體?」

中年男人:「對,在夢裡我是預謀好的,然後把屍體拖到事先準備好的地方處理。」

搭檔:「怎麼處理?」

中年男人:「啊……這個……比如肢解,放一浴缸的硫酸,為了防止硫酸濺出來,還用一大塊玻璃板蓋在浴缸上,還有火燒,或者開車拉到某個地方,埋在事先挖好的坑裡。」

搭檔:「你會夢到被抓嗎?」

中年男人:「最初的時候會有,愈往後處理得愈好,基本上沒有被抓的時候。」

搭檔:「那你為什麼要殺她?」

中年男人看著自己的膝蓋,沉默了好久才開口:「我不知道……殺人的欲望,真的能遺傳嗎?」他帶著一臉絕望的表情抬起頭。

我和搭檔對看了一眼。

搭檔:「你的意思是說……」

中年男人:「大概在我九歲那年,我爸把我媽殺了。」

搭檔愣了一下:「呃,你看到的?」

中年男人緊緊抿著自己的下唇,點了點頭。

搭檔:「他……你父親當著你的面?」

中年男人:「是的。」

搭檔:「原因呢?」

中年男人:「我不是很清楚,但據我奶奶說……哦,對了,我是奶奶帶大的。據她說,我媽算是個悍婦了,而且……嗯……而且,我爸殺她的原因是她外遇。」

搭檔:「明白了,是在某次爭吵之後就……」

中年男人:「對。」

搭檔:「你父親被判刑了嗎?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打聽隱私,而是……」

中年男人:「沒關係,那時候我還小,再說那也是事實。判了,極刑,所以我是奶奶帶大的。」

搭檔:「下面我可能會問得稍微深一些,如果你覺得問題讓你不舒服,可以不回答,可以嗎?」

中年男人:「沒事,你問你的,是我跑來找你們說這些的,儘管問就是了。」

搭檔:「嗯,謝謝。你對當時還有什麼印象嗎?」

中年男人:「那時候我還小,就是很多東西在我看來似乎……嗯……似乎不是很清晰,或者有些現象被誇大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搭檔:「明白,童年的扭曲記憶。」

中年男人點點頭:「嗯,我親眼看著那一切發生,印象最深的是:血噴出來的時候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樣,灑向空中,然後濺到地上。而且……後來我曾經夢到過那天的情況。」

搭檔:「跟困擾你的噩夢不一樣?」

中年男人:「不一樣,這個不算是噩夢。只是在夢裡重現我爸殺……她的時候,血噴到地上並沒有停止,而是流向我。」

搭檔:「嗯?怎麼解釋?」

中年男人:「就好像是血有著我媽的意志……而且我知道血的想法。」

搭檔:「為什麼這麼說?」

中年男人皺著眉努力回憶著:「就是說,血是有情緒的,它熱切地流向我站著的地方,在夢裡,我能知道那是我媽捨不得我的表現……這麼說可能有點奇怪。」

搭檔:「不,一點都不奇怪,我能理解。」

中年男人:「嗯,反正就是那樣。」

搭檔:「那個夢後來再沒有過?」

中年男人:「本來也沒幾次,大概從我三十歲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搭檔:「我注意到從你重現當時的場景到你夢見自己殺妻,中間有幾年空白,這期間沒有類似的夢嗎?」

中年男人:「沒有,那幾年再正常不過了。」

搭檔:「能描述一些你殺妻的噩夢嗎?」

中年男人:「我說過的,我幾乎用了各式各樣的辦法來殺她……嗯……你是要我舉幾個例子嗎?」

搭檔點點頭:「對。」

中年男人帶著尷尬的表情撓了撓頭:「說我印象最深的幾次吧。有一次是我夢到自己勒死了她,然後把她拖到浴室裡。我還記得當時浴室裡鋪滿了裝修用的那種厚塑膠膜,把瓷磚和馬桶還有洗手盆什麼的都蓋上了,但是在排水孔的地方留了個洞。你能明白吧?在夢裡我都設計好一切了,就等著實施殺人計畫。我用事先準備好的剔骨刀、鋼鋸,還有野外用的小斧頭,把她的屍體弄成一塊一塊的,大概是茶杯那麼大,然後分別裝進幾十個小袋子裡,準備帶出門處理掉。這些全做好後,我把鋪在浴室的塑膠膜都收拾乾淨,浴室看上去就像是往常一樣,很乾淨,除了排水口有一點點血跡。」

搭檔:「在夢裡就是這麼詳細的?」

中年男人:「對。」

搭檔:「還有嗎?」

中年男人:「還有一次是夢到我把她悶死了,然後裝進很大的塑膠袋並放進一個行李箱。在半夜的時候,我拎著箱子輕手輕腳地走樓梯去了車庫,把行李箱放進後車廂,然後開車去了郊外的一個地方,那裡有我事先挖好的一個很深的坑。我把屍體從塑膠袋子裡拖出來,扔進坑裡,還扔進去一些腐敗的肉和發熱劑,最後倒上了一桶水,再埋上……很詳細,是吧?」

搭檔皺著眉點了下頭:「非常詳細,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你把屍體直接掩埋,以及用腐爛的肉,還有發熱劑、水,是為了加速屍體腐敗?」

中年男人:「對,就是那樣。」

搭檔:「你在夢裡做這些的時候,會感到恐懼嗎?」

中年男人:「不,非常冷靜。好像事先預謀了很久似的。」

搭檔:「在現實中你考慮過這些嗎?」

中年男人:「怎麼可能,從來不。甚至醒來之後我會嚇得一身冷汗,或者……想吐。」

搭檔:「你的冷靜和預謀其實只會在夢裡才有,對吧?」

中年男人:「就是這樣的……我也不明白是為什麼,會不會是我說的那樣?我的基因中就有殺人的欲望?」

搭檔:「目前看來,我不這麼認為,你父親殺你母親並不是為了滿足殺人欲望,是因事而起的衝動性犯罪。」

中年男人顯得很緊張:「不怕你笑話,對那種夢我想過很多,難道說我和父親都是被某種可怕的……什麼東西……操控著,做了那一切?我是不是有問題?我……我……」

搭檔:「你怕有一天你因為夢到太多次而真的這麼做了,所以你才會來找我們。」

中年男人低下頭沉默了一會:「是的,就是這樣。有一次在夢裡殺完我老婆之後,我抬頭看了一眼鏡子……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表情,和三十多年前我父親當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搭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揚起眉。

我搖搖頭,搭檔點了點頭。

我的意思是今天沒辦法進行催眠,因為我掌握不了重點,他表示贊同。

中年男人走後,搭檔歪坐在書桌旁,把一隻手和雙腿都搭在桌上,閉著眼似乎在假寐。

我靠在窗邊看著搭檔:「看上去很離奇,對吧?」

他輪流用手指緩慢地敲擊著桌面:「這世上不存在無解,只存在未知。」

我:「那,答案……」

搭檔睜開眼:「答案……應該就在他心底。」

我:「嗯,我們開始吧。」

搭檔微微點了一下頭,瞇著眼睛琢磨了好一陣才開口:「看不出暴力傾向。」

我:「一點都沒有,他說到那些的時候沒有一絲興奮和衝動,只有恐懼。」

搭檔舔了舔嘴唇:「你覺得像單純的模仿嗎?」

我:「行為上的模仿?不像,過於還原了,理論上應該扭曲才對。」

「是啊……」說著,搭檔嘆了口氣,「真奇怪,為什麼他會用這麼極端的方式表達自己心裡的東西呢?」

我:「會不會真的是他太太有問題?」

搭檔:「嗯?應該不會,假如真的是家庭問題,他很容易就找到原因了,也不會這麼內疚,你注意到他內疚的表情了吧。所以我覺得他的家庭生活應該是平靜並且令他滿意的。」

我:「那,工作壓力嗎?」

搭檔:「也不大可能,他並沒提過工作壓力和夢的關係,如果是工作壓力或者生活壓力的話,他肯定會多少說起一些,但是剛剛他一個字都沒提起過,也就是說,工作和生活這兩方面沒給他造成任何困擾。正因如此,他才會開頭就問『嗜殺是否會遺傳』這樣的問題。還有,他說過有時夢醒後會有嘔吐感,這意味著他對此反應是生理加心理的……那個詞叫什麼來著?」

我:「你是指行為和心理雙重排斥?」

搭檔:「對對,就是這個。所以我認為原因應該集中在他目睹父殺母上。」

我:「不對吧?我能理解目睹『父殺母事件』給他造成的心理打擊,但是問題是目前他在夢中重複著父親的行為,你是說他用遷移的方式發洩不滿?可理論上講不通啊,他怎麼會用母親作為遷移對象來發洩呢?難道說在他的生活中另有女人?」

搭檔:「遷移?我沒說遷移……他生活中是否另有女人……殺妻,然後藉此避免離婚帶來的損失……不可能,這樣的話,這個夢過於直接了……嗯,對,不可能的……」

我:「如果是殺戮現場給他留下了扭曲印象呢?他提過血,以及──」

搭檔跳起來打斷我:「啊?啊?你剛才說什麼?」

我愣住了:「殺戮現場?」

搭檔:「不不,後一句是什麼?」

我:「他提過血……怎麼了?」

搭檔:「血?血!該死!我關注夢境本身太多,忽略了最重要的東西。」

我:「什麼?」

搭檔:「記得他說過血流向自己嗎?他三十歲之前夢到的。」

我:「有印象,那個怎麼了?」

搭檔:「聽錄音你就知道了。」說著他抓起錄音筆擺弄了一陣後重播給我聽。

「……血是有情緒的,它熱切地流向我站著的地方,在夢裡,我能知道那是我媽捨不得我的表現……」搭檔關了錄音筆,看著我。

我費解地看著他,因為我沒聽出這句話有什麼問題。

搭檔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夢裡表現最重要的部分並非暴力本身,而是冷靜地處理屍體,你不認為這很奇怪嗎?」

我:「把處理屍體和暴力傾向作為一體來看是錯誤的?」

搭檔:「就是這樣,不應該把這兩件事看作一體,殺人是殺人,處理屍體是處理屍體。殺人代表著暴力本身,而處理屍體則意味著別的。如果我沒推斷錯的話,處理屍體本身才是他情感的表現。」

我:「你把我說糊塗了,你的意思是他有戀屍癖?」

搭檔:「不不,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說,處理屍體這個事的結果,而不是心理。」

我:「結果?處理屍體可以避免法律責任……啊?難道你是說……」

搭檔露出一絲笑容:「再想想。」

我仔細理了一遍這句話,然後望著搭檔。

搭檔舉起手裡的錄音筆,又放了一遍剛剛的錄音。

仔細想了一會後,我終於明白了:「我懂了……你指的是……他提過是被奶奶帶大的。」

搭檔點點頭:「正是這個,我忽略的正是這個。」

我:「嗯……這麼說就合理了。」

搭檔:「是的……」

我:「為安全起見,還是確認一下吧。」

搭檔:「當然,不過,就是不確認,也基本上可以肯定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原因。」

我:「那催眠的重點不應該是夢本身,而是他沒有父母後的心理,對吧?」

搭檔:「非常正確。」

我:「嗯,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

搭檔重新把雙腿蹺在書桌上:「是啊……兜了個不小的圈子。」

(圖/unsplash)

中年男人第二次來的時候,已經是快一週後了。

搭檔:「又做那個夢了嗎?」

中年男人點了下頭:「有一次。」

搭檔:「還是……」

中年男人:「對,這次是分屍後分別封在水泥裡……」

搭檔:「那個……我能問一下你小時候的情況嗎?」

中年男人:「好。」

搭檔:「你父母對你好嗎?」

中年男人:「都很好。雖然他們經常吵架,但都是關起門來,不讓我看到,而且他們並沒把氣撒到我身上。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以為他們是開玩笑。」

搭檔:「你母親有外遇的事,你察覺到了嗎?」

中年男人:「沒有,我那時候還小,傻吃傻玩,什麼都不懂,都是後來我奶奶告訴我的。我媽對我可以說是溺愛,我記得有一次我跟別的孩子鬧著玩,把手臂蹭破了好大一塊,我媽就帶著我把那個孩子和孩子的家長一起打了一頓。」

搭檔:「這麼凶悍?」

中年男人笑了下:「對,她就是這樣一個人。所以你可能想像不到她細聲軟語跟我說話的樣子。」

搭檔:「你父親呢?」

中年男人:「我印象中,他不怎麼愛說話,他喜歡我的表現不像我媽那樣摟著、抱著,而是陪著我玩,坐在我身邊陪著我看書、看動畫,只是陪著,不吭聲。」

搭檔:「在出事之前,你絲毫沒有感受到家庭不和的氣氛?就是冷戰那種。」

中年男人想了想:「我不記得有過,可能是沒留意過吧,沒什麼印象了。」

搭檔:「出事後呢?」

中年男人停了好一陣:「之後一切都變了。」

搭檔:「不僅僅是經濟原因吧?」

中年男人:「嗯,很多人都會對我指指點點地議論……可是奶奶一個人帶我,經濟能力有限,又不可能搬家或者轉學。雖然小學畢業之後讀中學稍微好了一點,但是居住的環境改變不了。所以基本上……還是會被人指指點點。奶奶有時候夜裡會抱著我哭,直到把我哭醒。奶奶會跟我說很多,但是當時我不懂,就只是跟著哭。」

搭檔:「她……還在世嗎?」

中年男人:「去世了,我大學還沒畢業的時候就去世了,為此我還休學了一年。」

搭檔:「你還有別的親戚嗎?」

中年男人:「出事後,外公和外婆那邊和我們就沒有任何聯繫了,也許那邊還有親戚吧。但是沒有任何往來,所以也就不知道……」

搭檔:「你父親這邊呢?」

中年男人:「我爸是獨子,也有一些遠親,但是自從家裡出事後,也沒任何聯繫了。」

搭檔:「可以想像得出……你現在的家庭,怎麼樣?」

中年男人:「我老婆和兒子?他們都很好。嗯……可能是因為我媽那件事吧,所以雖然我媽在我面前從沒表現出凶悍的那一面,但我很排斥強悍的女人,所以在找老婆的時候有些挑剔,尤其是性格上。」

搭檔:「你上次提過,你太太是很依附男人的那種女人。」

中年男人:「對,她不會跟我爭執,生氣了就自己找個地方悶坐著,最多一個小時就沒事了,也正因如此,後來我都刻意收斂一些,盡可能地對她好。」

搭檔:「你兒子呢?跟你像嗎?」

中年男人:「長得像,但是性格一點也不像。」說到這,他笑了一下,「從小我就算是比較聽話的那種,但他非常非常調皮,而且很聰明。據他們老師說,他從沒有哪節課能安安靜靜上完的,不過他成績很好,老師也就容忍了,只是私下跟我抱怨抱怨,但從不指責。」

搭檔微笑著:「這不很好嗎?再說男孩不就是這樣嗎?說起來你的家庭很完美,令人羨慕。」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那麼誇張……也因此,我對於那個夢會……會很害怕。」

搭檔點了下頭:「嗯,好,我都知道了。這樣,稍等一下後就進行催眠,然後我們就能準確地告訴你是怎麼回事。」

中年男人:「真的?」

搭檔:「真的。」

中年男人:「今天?」

搭檔:「對,在催眠之後。」

催眠進行得非常順利,重點就是上次我和搭檔商量過的──失親後童年的狀況和心理。情況基本上和我們推斷的一樣,也就是說,我們找到了噩夢問題點的所在。

在催眠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們保留了他在催眠狀態下所挖掘出的潛意識中的記憶。

回到書房後,中年男人一直沉默不語,看上去是回憶起童年的遭遇讓他有些難過。

搭檔:「你……現在好點了嗎?」

中年男人:「嗯,好多了,沒事,你說吧。」

搭檔:「你是不是察覺出原因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恐怕還得您來指點一下,我真的不是很清楚。」

搭檔點點頭,把水杯推到他面前:「是這樣,稍微有那麼一點繞,但是我盡可能說詳細些,如果你不明白,就打斷我,可以嗎?」

中年男人:「好。」

搭檔:「你在夢中殺妻,同暴力傾向、遺傳,以及目睹父殺母造成的陰影都沾了一點關係,但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渴望自己能有一個完整的童年,就如同你兒子現在一樣。」

中年男人盯著地面,默默點了點頭。

搭檔:「實際上,你在夢裡殺妻並不是重點,重點在於處理屍體。這部分也是你那種夢最相近的部分,對吧?」

中年男人:「對,有時候就是直接面對我老婆的屍體,並沒有殺的過程。」

搭檔:「嗯,這正是我要說的……整個情況說起來稍微有點複雜,因為有好多細節和附著因素在其中,我們先說主要的。因為你是目睹著母親死去,所以你對此並不抱任何期望──期望她復活,這對你來說過於遙遠了。所以你把全部期許都放在你父親身上──你希望父親沒有被治罪,這樣至少你還是單親家庭,而非失去雙親。所以你殺妻的夢的重點就在於處理屍體。在夢中,你把屍體處理得愈乾淨,對你來說就愈等同於逃避開法律制裁。也就是說,雖然失去母親,但你還有父親。在法律上講,假如謀殺後可以毀滅掉全部證據而無法定罪,被稱為『完美謀殺』。因此,你的夢在著重重複一件事,製造完美謀殺,藉此來安撫你的假想:父親不會因殺妻而被定罪。這樣你就不會失去雙親,童年也不會那麼淒慘,同時也不會從小就背負著那麼多、那麼重的心理壓力……我們都知道,所有的指責和議論都來自你父親的罪。」

中年男人深吸了口氣:「……你說得對……在我十幾歲的時候,我開始有那種想法,但是後來忘記了,我以為……我不會再去想了。」

搭檔:「你對童年的回憶耿耿於懷,直到現在,所以在考慮結婚的時候,你堅定地排斥你母親那樣的女人,因為你怕會重蹈父親的舊轍──你深知是母親的凶悍和外遇造成了這種極端的結果,而最大的受害人其實是你。但同時你又難以割捨母親曾經對你的關愛,所以有那麼一段時間你會做那種夢,你所想的就是你夢裡所表達的:『雖然母親死去了,但是她的血卻帶有她的意志,熱切地流向我,企圖給我最後一絲溫暖。』不過,當你結婚並且有了孩子之後,你的那層心理欠缺稍稍被彌補了一些──你太太的溫婉和家庭所帶來的溫暖,讓你不再對母親抱有任何幻想和假設。」

中年男人面色凝重地點了下頭:「你說得一點都沒錯。」

搭檔:「但是從小失親和背負指責、議論這一層陰影卻絲毫沒有減退,反而在同你兒子的對比後更加強烈了。你說過,是在三、四年前開始做這個夢的,對吧?那時候你兒子多大?八、九歲?」

中年男人:「是的,八歲多,不到九歲……和我看到我爸殺我媽的時候差不多大。」

搭檔:「嗯,所以,你開始重新回憶起童年時期的遭遇;所以,你透過這個夢用這種方式來……就是這樣。」

中年男人看著搭檔:「為什麼我的夢竟然用這種方式,而不是直接表達出來?」

搭檔:「因為你目睹了一切,你親身經歷了那些不該你背負的東西,在現實中你早就已經對此不抱任何期望了,甚至在夢裡都是用某種轉移的方式來表達出你的願望……呃……我能提個建議嗎?」

中年男人:「沒關係,你說吧。」

搭檔:「你從沒把這些告訴過你太太吧?其實你應該把這一切告訴她,因為你已經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東西,你背負得太多了。」

中年男人淡淡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但沒吭聲。

搭檔:「好吧,這件事由你來決定。」

中年男人:「我老婆是很單純的那種人,從小生長在豐衣足食、無憂無慮的環境中,所以有些事情還是讓我繼續扛著吧,我不想讓她還有我兒子知道這些,我受過的苦,已經過去了,再讓他們知道這些也沒什麼意義。我知道,跟她說也許能讓我減輕一些心理負擔,但是對他們來說卻是增加了不該承受的東西,何必呢?還是我來吧,只要那個夢並不是我的企圖就可以了……對了,你……您覺得,我還有別的心理問題嗎?我不會傷害我的家人吧?」

搭檔:「從你剛剛說的那些看,你沒有別的問題了,你是一個非常非常負責的人,也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您過獎了,只要那個……不會遺傳就好,我生怕……您知道我要說什麼。」

搭檔點點頭。

書名:《催眠師手記:無罪的嘆息》 作者:高銘 出版社:寶瓶文化 出版時間...

我和搭檔站在門口目送他遠去後才回到診所。

我邊整理著桌子邊問搭檔:「你看到他哭或者明顯表示難過了嗎?」

搭檔想了想:「沒有。」

我:「他算是心理素質極好的那種人了,我以為他會哭出來的,那種童年……想起來都是噩夢。」

搭檔:「他不需要再哭了。他幾乎是從小眼裡含著眼淚長大的,但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抱怨和仇恨,他也絲毫沒提過有多恨那些議論過他的人。從這點上來說,他能平靜地面對這些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很男人的那種男人,如果是我,我想我可能做不到。」

我:「嗯……但是他堅持不和家人說似乎不大好,我怕他會壓抑太久而……」

搭檔:「你放心吧,他不會的。對他來說,那種肩負已經成為動力了,他只會比現在更堅忍。」

我:「嗯,這點我相信……你留意到他開什麼車了嗎?」

搭檔:「沒細看,是什麼?價值不菲的那種?」

我點點頭:「也算是一種補償了。」

搭檔:「不,他能承受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的,那麼現在的一切,就是他應得的。」

●本文摘選自寶瓶文化於12月13日出版之新書《催眠師手記:無罪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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