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棟/光潔可愛,無所不在──《從景德鎮到Wedgwood瓷器》導讀
《從景德鎮到Wedgwood瓷器》本書深入探討瓷器的多種面向,瓷器的外型與花樣反映了各時期的中國對外來文化的態度,唐代陶器的多彩反映廣納多種文化的姿態,宋代的青瓷的素樸是內縮心態的投射,元明轉向青花,瓷器上那來自異域的圖樣,是再次張開雙臂接受外來文化與技術的表徵。此外,本書更透過瓷器探討朝鮮與日本文化的性格特徵,及歷史對各自文化面形塑的過程,以及描繪東南亞、印度、西南亞的瓷器發展。處處展現作者深厚的知識學養與對物質文化的精采解讀。(編按)
文/陳國棟(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二十世紀的義大利史學家克羅齊有句名言說:「一切的歷史著作都是當代史。」拿這句話來看羅伯特.芬雷的新著《青花瓷的故事》,我們不難感覺真的是這麼一回事。
羅伯特.芬雷任教於美國阿肯色大學,講授歐洲早期近代史與世界史,曾經出版《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政治》與《圍困中的威尼斯:一四九四至一五三四年間義大利戰爭期的政治與外交》等書。威尼斯乍看之下和中國風馬牛不相及,但是只要想一想,元朝時待在中國很多年的馬可波羅正好是威尼斯人,那就難免在想到威尼斯時,順便想到中國了。
比威尼斯離中國更「遠」(感覺上或心理上)的是非洲。中國與非洲互動的一段歷史,乍看起來任誰都覺得陌生。但是羅伯特.芬雷在一九九一年,也就是所謂「鄭和熱」的前端,就已經寫過一篇文章講鄭和的寶船。後來他也繼續追蹤有關鄭和研究的學術發展,而在李露曄的《當中國稱霸海上》與孟西士的《一四二一:中國發現世界》分別出版後,他也沒有忘記給他們寫個書評,表示他個人的獨到見解。鄭和船隊的支隊去過非洲,曾經從非洲載運長頸鹿回中國,這是鄭和研究者經常掛在嘴邊的話題,羅伯特.芬雷當然不會陌生,而他更注意到在肯亞等非洲東岸的土地上,青花瓷器皿經常被鑲飾在稱作「柱狀墓」的當地墳墓上。
有一種說法是瓷器為外來之物,其中尤佳者為貴族所有,這種思維加強了它的神祕性,使它在某些社會成為政治、財富地位的指標。瓷器甚至於被賦予驅邪除魔的功能,也在生命儀式中扮演特定的角色。
羅伯特.芬雷的專業雖然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歷史,但是他一向關注世界史的課題。有世界就有世界史,但是讓撰寫世界史成為一個熱門的工作,成為一種時代的風尚,則是最近二、三十年來才特別蓬勃的現象。背後的推動力少不了有加速的全球化趨勢。
全球化意謂著不同的社會經濟體間,愈來愈頻繁的人員、物質以及資訊的交流。當中規模最大,令人感受最深、最普及的應該是物質,通常也就以形形色色的商品來呈現。因此,當我們回到歷史當中去探索全球化的源頭與變遷時,商品就成了方便而且有趣的研究對象。近年來已被多方討論過的商品至少有:茶、鹽、巧克力、菸草、咖啡、白銀、糖、香料、染料、玻璃、棉布、絲綢……等等,難以窮舉。
可是這些商品所夾帶的世界史要素,遠遠不及瓷器。其實,一般而言,瓷器自來也是大眾普遍有興趣的研究對象,但是很少像本書這樣,把它當成是可以在時空中悠悠往來、巧妙帶出世界史的游標。選擇瓷器,羅伯特.芬雷是這麼說的:
就世界史的研究來說,瓷器所帶來的文化衝擊,提供了一個絕佳的主題,可是甚少被探索……。打從十八世紀以來,一般而言,陶瓷早已成為考古學家們必要資訊的來源,可是針對物質文化、商品,以及消費的歷史學研究,卻直到過去數十年間才開始。
在不同的歷史時間下,不同的經濟社會遭遇到外來陶瓷,尤其是中國瓷器。這樣的遭遇在經濟貿易、政治外交、飲食習慣、藝術品味、科學創造等各方面都造成了難以抹滅的影響。就此而言,瓷器的吸引力與衝擊力真的是無遠弗屆。瓷器一方面是實用的器皿,他方面也具有儀式性的功能,同時又帶有文化上的意義。於是,瓷器史的研究自然可以與商業、藝術、社會價值等密切相關。當然,其他物質商品也都是世界史的好題材,只是其內涵總沒有瓷器這麼豐富。特別是就整體表現來說,除了織品之外,少有其他近代以前的商品足以與瓷器相提並論。
羅伯特.芬雷以瓷器,尤其是青花瓷器為中心,從時間與空間兩個方向切入,追溯瓷器的來歷、變遷、用途、傳播、影響與魅力。這一來,他在本書中帶進了中國文化史、中國藝術史、茶藝文化……,也帶進了西方工藝史、西方飲食文化史、西方生活史等內涵。當然,中國與西方之外,中國瓷器也隨著中國人與歐洲人的帆船去到可以入港停泊的地方,於是東南亞、非洲與中南美洲也都早早接受了中國瓷器,因此本書也帶進了其他人類社會的相關歷史。不用特別強調的是,羅伯特.芬雷顯然精緻地處理了陶瓷的工藝美術史。
這是一本內容豐富,精心研究的作品,值得從多重角度深入閱讀。可喜的是譯筆也十分忠實而且貼心,透過精巧的文字,消除了部分基於文化背景而可能產生的知識落差,卻完全不害文意,不減少全書的內容,實在是超優秀的譯作。更可喜的是譯文優雅易懂,讀來生動流暢,真的值得推薦。
●本文摘自 貓頭鷹出版社 出版之《從景德鎮到Wedgwood瓷器》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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