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千年前香料交易!《香料漂流記》乳香和番紅花的秘密

聯合新聞網 麥田出版社
(圖/Unsplash)

今日駱駝商隊雖已不再運送孜然,阿拉伯帆船也不再載運丁香,舊大陸與新大陸的滋味融合隱含著血淚與創傷。而從古埃及時代就開始的香料運用與交易,藉著各地商人回應眾多文化的需求,是全球化的起源也是商業文化的濫殤。

《香料漂流記》本書內容如史詩般磅礡浩瀚,故事橫跨各個大陸、穿越數千年,探索香料貿易如何推動全球化過程。作者能以廣泛、跨學科的觀點,訴說精彩的故事。他生動地將古老香料之路上的歷史人物與自己的旅行經驗娓娓道來,對跨文化的語言與料理現象有獨到觀察,並反思香料貿易如何影響自己家族的遷移。任何喜歡飲食與歷史的人,都會喜愛這本書。(編按)

文/蓋瑞・保羅・納卜漢(Gary Paul Nabhan)

昂貴又讓人著迷的「乳香」

乳香屬(Boswellia)的植物有好幾種,樹幹能採集到芬芳的薰香。其中葉門與阿曼南部的阿拉伯乳香所生產的乳狀樹脂(lubān),為世上價格最昂貴的一種。霍傑伊乳香的香氣帶有松脂、香草的氣味,甚至有人說那就是天堂的氣味。最好的乳香在焚燒時,煙能直線往上升。乳香是從糖漿狀的乳膠製成,但要取得這種乳膠,小樹得受天氣或牲畜打傷,或由採集者刻傷。流動緩慢的乳膠在樹皮傷口開始乾燥,變成膠狀樹脂,之後成為硬硬的琥珀粒,大小與淚珠相仿。無怪乎人們說乳香樹在受傷時會哭。

乳香的芬芳與滋味,能喚醒人的精神與情感反應,因此《聖經》裡至少提過乳香一百四十次,但《古蘭經》卻隻字未提乳香的價值。乳香引進到巴比倫、希臘、羅馬與埃及之後,就成為純潔、永生與財富的象徵。乳香會用來薰香遺體,而愛侶在享受魚水之歡前也會使用。希臘羅馬的神殿、猶太會堂、清真寺與大教堂,都有乳香的蹤影。

駱駝商隊往北前進,把乳香送到希臘羅馬的仲介手上時,每單位的價格已翻漲好幾倍。在羅馬帝國時期,運一次葉門乳香的費用相當於地中海東部農民或工匠整年所得的五倍。當然,運送時絕大部分的錢財,都進了邁因人、納巴泰人與腓尼基人的口袋。他們每年運送多達三千噸的乳香,主要沿著三條運送道路,送往巴比倫與地中海。正如絲路其實不只是一條路,乳香路也同樣不只一條。

如今,乳香主要有四大用途。第一,哈德拉毛省(Hadhramaut)與朵法爾高地的人,依舊用它來當作薰香、空氣芳香劑,以及傳統止血藥。第二,乳香也是宗教場所中的重要薰香,在東正教教堂與某些佛教儀式中尤其如此。此外,乳香可蒸餾成香精,製成香水、化妝品與芳療產品。最後,乳香也化身為富歷史色彩的玩意兒,可賣給觀光客,也可讓世界各地頂級餐廳的烹飪藝術家,以新奇的方式,增加糖果與烘焙食品的滋味。乳香風光了數千年,如今或許不再是世上最珍貴的商品,但許多人每回說到這個字時,仍會感受到神祕的力量,心中神聖之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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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首先,我們得先向位於最初生長在尼亞德的細長乳香樹致敬,因為這曾是世上最昂貴、運送範圍最廣的貨物。許多文化都珍視乳香的殺菌、食用、藥用、神奇與宗教用途。

怪的是,乳香令人難忘的香氣並非來自花朵或果實,而是傷口。它反而更像亞西西的聖方濟(Francis of Assisi)或萬世救主(Jesus of Nazareth)這樣的聖人,身上的聖傷淌著血汗,臉上流著淚水。無論是季節性暴風雨降臨時樹枝的鞭笞、行經此地覓食的駱駝撞擊,或阿曼、葉門與索馬利亞的採收者以粗糙的短刀劃開,這受傷的灌木都會給予幾公克的樹膠,那是它唯一有用的產物。但如果傷勢太重,或是採集者太貪婪,過於頻繁採乳,這灌木就會早夭。這些發育不良的多年生植物,在雨水稀少、烈日高掛的碎石坡上已生存得很辛苦,不必太多額外的壓力便會加速它們死亡。

正因如此,加上朵法爾高地尼亞德的荒蕪環境中沒多少有利可圖的產物,因此乳香千年來備受呵護,人們會小心採集,勤加管理。老普林尼在巨著《博物誌》(Naturalis Historiae)中,曾將乳香林描述為「阿拉伯福地的森林」:「森林劃分成明確的區塊,各區塊的擁有者都很誠實,不會侵占他人田地。樹上切口之後,即使沒有人守護,也不會有人竊取屬於鄰人的物產。」

我來到朵法爾外,聆聽一名阿曼的森林巡守員說明他的工作。他說,他的任務是「看管珍貴的東西」,聽起來和狩獵管理員差不多。

這名森林巡守員叫做阿里.薩倫.貝特.薩德(Ali Salem Bait Said),來自賈巴里部落的一個家族。這家族過去曾擁有某乳香採集場,直到一九六○年代才出現變化。這裡自古以來,土地被分成一塊塊的「門則拉」(menzelas)來控管,而管理與採收樹園(門則拉)的權利是父系繼承制。後來,這個系統瓦解了,幾個世紀以來的土地持有傳統也跟著告終。不過阿里.薩倫.貝特.薩德還記得家族的故事,知道如何適當照料乳香樹,確保乳香產量:「以前我們族人自認為是樹的朋友,不會殺到見骨。他們會刻樹皮,但不會刻太深,以免傷了樹木。現在,傳統的樹園所有權不見了,沒有人好好照料這些樹。來到這裡的人以為反正沒人管,就把樹木乳汁榨個精光,導致樹木死亡。那些遷徙的採集者甚至不知道乳香的傳統歌謠,也就是我們用來歌頌上帝的曲子。」

阿里指著被野生駱駝弄斷的枝枒,以及他認為被濫採的其他樹枝。他說,在延續了好幾個世紀的「門則拉」傳統還在時,他族人很少做這種事。

後來,我有機會向知名的田野科學家與乳香文化觀察者,學習更多古代乳香採集與管理的傳統知識。這位學者叫莫哈姆德.哈吉.法拉(Mohamud Haji Farah),他和我一樣在亞利桑那大學取得學位,博士論文是研究沙漠。法拉博士出生在索馬利亞,但在朵法爾附近待了許多年,記錄阿曼當地部落的畜牧者與索馬利亞前來的採集者如何處理乳香。巧的是,他把焦點放在沙漢山,也就是我有幸造訪的一帶。他個子不高、聲音平靜,言論和著作都具有權威地位。乳香自古以來,就是備受重視的宗教與經濟資源,他說明本地人從過去以來,演變出哪些處理方式。他指出:「乳香樹被視為擁有超自然力量,或裡頭住著超自然力量,與善惡之靈都有關聯……因此,乳香是神聖商品,採集者在收集時得遵守儀式限制。」

我聽說在乳香採收季節時,採收者不得與妻子共枕,也不能吃某些食物。法拉對這說法不置可否。但他發現在採收季節開始時,人們還是會吟誦祈禱與焚香。部分採收者認為,乳香樹若非具備神聖力量,否則無法在這嚴苛乾荒的環境下生存、茁壯,還產生薰香。

法拉推測,這些儀式是要對樹木表達敬意,甚至安撫樹木。他發現,這想法在阿拉伯採收者之間廣為流傳,不僅在阿曼如此,葉門與沙烏地阿拉伯也不例外。法拉與其他科學家調查這項傳統時,猜測這些信念與儀式可強化採收者的自制力。透過這些儀式,能避免潛在侵入者進入別人的門則拉,竊取別人家的樹木乳汁。

在聽了薩德與法拉的說法之後,我想到乳香在故鄉如此脆弱,薰香採集史又綿延如此悠遠(或許已有四千年之久),但群落未遭到嚴重傷害,實在了不起。我在想,在採集珍貴的乳香樹脂之前先進行儀式與祈禱,能產生克制之效,避免乳香樹膠遭到濫採,即使乳香已經跨大陸運送有數千年歷史。

葉門、阿曼與沙烏地阿拉伯的採集者大概知道,若消滅了最珍貴的資源,就沒多少其他沙漠植物、動物或礦物可用來換取食物。尤其在乾旱或政治動盪期間,乳香交易可能是少數可仰賴的資源。然而,乳香能如此長壽的另一個理由,則是另一個阿曼巡林者告訴我的:「我們不能不保護這種植物,因為我們的歷史就是來自乳香樹。」

  於是,我想到其他沙漠居民,尤其在時機最差時,無法靠著灌溉綠洲來取得食物的畜牧者與狩獵採集者。擁有可買賣的神祕藥物、香料或薰香,或許能讓他們在最艱困的時期免於飢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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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料界的黃金「番紅花」

世界上最昂貴的香料聽起來或許難以置信,是一種淡紫色小花的性器官。這種花的葉子像草,只有尖銳、類似稻草的苦澀香氣。就算作為金黃色染料,也有更便宜的東西可替代。然而真正的番紅花(Crocus sativus)仍是香料界的黃金,絲狀的紅色柱頭每公斤批發價超過一千美元,零售價更是上萬。採收番紅花柱頭很費工:一公斤番紅花絲得靠著手工採集一萬五千朵花朵的柱頭,生產成本相當驚人,畢竟整整一畝的花田,只能生產一磅的乾燥花絲。不過,番紅花身價如此高貴,原因應是沒有其他香料能像它一樣:番紅花總能喚醒愛用者心中無可取代的想像與嗅覺記憶。

番紅花含有神奇的化學物質組合,也是無可取代的:藏花素(crocin)、番紅花醛(safranal)與苦番紅花素(picrocrocin),賦與番紅花美麗的顏色與刺激的滋味。番紅花的金黃色源自於藏花素,是種富含色素的化合物。強烈的香氣則源自番紅花醛精油,滋味則是來自苦番紅花素(一種葡萄糖苷),能產生微苦的尾韻與療效。這是少數水溶性香料,如果把花絲泡水一晚,隔天清晨就能得到金色陽光般的液體。番紅花若加上定染劑,就能將衣服染成金黃色。千年來,許多政教界的達官貴人都以番紅花來染衣服,連佛教僧侶也使用。

番紅花有許多治病的相關記載,藥用功能包括抗痙攣、鎮定與墮胎。若濃度很高可能產生毒性,但如果要致命,代價恐怕相當高昂。

書名:《香料漂流記:孜然、駱駝、旅行商隊的全球化之旅》 作者:蓋瑞・保羅・納卜...

在歷史上,用來當香料、染劑與藥物的番紅花品種不只一種,因此很難認定古代繪畫與著作中提及番紅花時,是否都指真正的番紅花(C. sativus),即使這是今天最廣為利用、價格最高昂的一種。長久以來,植物學家不斷討論著馴化的真番紅花起源,因為類似的野生品種,在真番紅花天然產地的地理範圍是找不到的。近年的研究或許稍微解決了疑點,確認真番紅花是其他兩種番紅花屬植物雜交而來。其中一種是卡萊番紅花(C. cartwrightianus),這種植物生長在希臘大陸與部分島嶼,包括聖托里尼(Santorini)。如今聖托里尼仍大量採收番紅花。

番紅花的另一親本可能是「托瑪士番紅花」(C. thomasii),同樣是在地中海一帶生長,如今在義大利與愛琴海島嶼仍找得到。雖然真番紅花的各種「分身」可能最先在愛琴海附近的番紅花馴化,也可能是從土耳其、經伊拉克與伊朗,再延伸到印度西北部的這條弧線。考古學家在研究伊朗岩石壁畫時,曾發現五千年前番紅花屬的花色素,雖然幾乎可確定那是來自野生品種。伊朗仍是番紅花的最大出口國,但是作家法比安.甘布瑞兒(Fabienne Gambrelle)主張,最好的番紅花品種是來自喀什米爾。

部分歷史學家推測,類似番紅花的植物最初是在克里特島栽種,但如此推論的原因,只因為三千年前克諾索斯(Knossos)的米諾斯宮(Palace of Minos)有類似番紅花的繪圖。不過,光靠著這些圖或宮殿知名的番紅花採集者壁畫,未必能確認早期番紅花在此馴化。番紅花起源之謎仍差那麼臨門一腳。更進一步的資訊,仍有待考古學家與其他歷史偵探探究。

作者簡介:

蓋瑞・保羅・納卜漢 Gary Paul Nabhan

享譽國際的自然作家、農本運動人士,也是民族植物學者,積極維護生物多樣性與文化多樣性的聯繫。他倡導本地食物運動,創立種子保存組織,屢獲《時代雜誌》、《紐約時報》等媒體讚譽。

納卜漢在亞利桑那大學擔任永續食物系統教授,也是區域食物體系中心(Center for Regional Food Systems)創辦者。在中心的推動之下,圖森市成為美國第一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指定的美食之都。身為普世方濟各會(Order of Ecumenical Franciscans)成員,同時也推動跨宗教的食物正義對話。過去二十五年,納卜漢結合農民、牧場主人、都會飲食運動人士與原住民族群,同心協力保育食物產地。

納卜漢也擔任果園主人、育苗者,並保護授粉動物棲地。身為黎巴嫩裔美國散文家與詩人,他曾撰寫與編輯三十四本書,不少已譯成多國語言。他在創意寫作與社區保育努力卓然有成,曾獲麥克阿瑟「天才」獎等諸多獎項肯定。著作包括《食物來源》、《回家吃飯》、《沙漠採集》、《阿拉伯美國人》等,亦為《辣椒獵人的辛香探險》合著者。

●本文摘選自麥田出版之《香料漂流記:孜然、駱駝、旅行商隊的全球化之旅》。


葉門 希臘 羅馬 麥田出版 閱讀風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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