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辰漁／社會是溜溜瞅瞅──《社會事—權勢者的勝利 》出版序

臺灣地方政治何以成為國民黨的禁臠？直擊撨代誌（tshiâu tāi-tsì）與搓圓仔湯（so înn-á-thng）血脈噴張的第一衝突現場繪圖。

《社會事—權勢者的勝利》第一本從50個關鍵字認識臺灣地方政治專書！從50個關鍵字文章，揭露國民黨和地方派系，地方派系與選民之間利益交換的恩庇侍從體制，細數地方政治盤根錯節的愛恨情仇史。看台灣如何走過既動盪又寧靜的民主化時代。（編按）

文／張辰漁（本書主編、世界柔軟數位影像文化總監）

社會是溜溜瞅瞅，萬事著靠目賙……

（Siā-huē sī liu-liu-tshiu-tshiu， bān-sū tio̍h khò ba̍k-tsiu）

台語歌星方順吉在一九九〇年代紅遍台灣的歌曲《翹腳髯嘴鬚》中是這麼唱的，意思是人們在社會上走跳，除了目色（ba̍k-sik）要好，也要記得多結交一些可以互相拉拔、商量的鬥陣的（tàu-tīn--ê），才能應付無所不在的「社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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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跨入千禧年不久的某一天，幾個十一、二歲的小男生，因為球場上的不愉快，分站兩側對峙著。

「你敢有咧理社會事？」（Lí kám ū--leh lí siā-huē-sū？）

肢體碰撞引起了口角，一群小孩學起大人的模樣互相幹譑，那時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

「阮大兄是綴XX班的，好姦就出來輸贏啦！」我哥哥是跟XX班的，有種就出來輸贏啦！（Guán tōa-hia sī tuè XX pan--ê，hó-kàn tō tshut-lâi su-iân--lah！）

「阮阿叔是ＯＯ商場彼爿的，你這馬掠做是你咧主事都著啊啦？」我叔叔是ＯＯ商場那邊的，你現在以為是你在主事的就對了啦？（Guán a-tsik sī oo siong-tiûnn hit pîng--ê， lí tsit-má lia̍h-tsò sī lí leh chú-sū to-tio̍h--ah--lah？）

雙方都不願意退讓，開始搬出家裡的道上關係。以某位大哥為首的組織，就叫XX班，勢力範圍在ＯＯ商場的，則是ＯＯ商場幫。至於「好姦」在台語裡指的是有種、有本事的意思，常常會在爭吵或咒誓的時候聽到。

後來的求學過程中，時常聽到某同學親戚在放高利貸、某同學親戚在經營賽鴿賭博……這些江湖傳說通常都不是真的，都是食喙（tsia̍h-tshuì）而已，但大家對這些事沒有概念，都被唬得一愣一愣。不過，無論是吵架時搬出來的角頭親戚，或是地下賭盤的組頭，當時聽到同儕能有這種遍歷「社會事」的長輩，就好像有個實力雄厚的靠山一樣，心裡總是羨慕的。

幾年前因初入社會，為工作的關係到地方上採訪，第一次見聞了所謂「危機即轉機，轉機即生意」的高明操作。當地的帶頭大哥先是利用污染事件，煽動庄裡的村民癱瘓工廠的進出道路，拉抬自己的地位，接著裝成和事佬向企業收取敦親睦鄰金，用於庄裡的雜項開銷。接著，他用「協助處理民怨」來向企業邀功，藉此成功包下廠區內修整植株的綠美化工程，如此一來一往，名聲、鈔票都賺到了。神也是他，鬼也是他。

我對如此奇巧的變化驚呀不已，同行的友人說，這種蓋著真相，從中謀取利益的手法，在台語叫做「烏龍踅桌」（Oo liông se̍h toh）。友人接著說：「社會事你閣識袂透咧！」（Siā-huē-sū lí koh sik bē thàu--leh！）。

那到底什麽事算是社會事呢？

粗略來說，「社會事」除了是以「利」，或者以「力」服人的生存伎倆，也是建構在社會人情網絡上 ，一種法律照拂不到的利益交換形式。

一九八〇年代末期，政府宣佈解嚴，社會力得到解放，股市上萬點、房市飛漲，一片生機勃勃；另一邊則是群魔亂舞，一九八四年一清專案被逮補的大哥獲釋後，紛紛投入選戰，希望獲得免死金牌；同時，中央政府為了維繫政權，也開始扶植這些熟悉地方事務，能喬定各方利益的的頭人。一時之間，民代成為了最炙手可熱的職位，而政治菁英、資本家、黑道三種勢力互相結合，透過綿密的網絡支配民間社會，開啟了黑到泛金的年代。

但這個「賄賂沒風險、利益即正義」的時代，究竟是什麼樣子？權力運作的細節是什麼？利益交換的體制又是怎麼形成的？

我們先從公共事務的運作及日常營生的角度切入，訪問熟悉在地事務的記者、民代及相關地方人士、查閱三四十年前的舊籍資料，選定具代表性的五十個地方政治關鍵字，透過整理、叩問這些眉眉角角的社會事，來拼湊出更多台灣社會過去的真實面貌，以趣聞的方式介紹「恩庇─侍從」體制下的權力牢籠與地方政治萬象。

在理解這些歷史脈絡後，生活在此特殊國家的我們，終究能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站在哪裡，要走向何方。

●本文摘選自前衛出版於12月28日上市新書《社會事—權勢者的勝利：台灣地方政治史的50個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