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寧／媽媽的寶物

小時候，每逢年前大掃除，媽媽會把壁櫥頂端的東西搬下來檢視清理，那是我們一群孩子最興奮好奇的時刻。其中有個樟木箱子，裡頭裝著文件證書和精緻的衣服物件，其中最吸引我的，是一只紅色的亮皮包包，款式時髦，金釦閃亮，開闔間「喀噠」一聲，感覺很帥氣。但媽媽不讓我們看皮包裡的東西，十足神秘。

長大以後，離家求學、結婚生子，這個年前儀式就很少在我的生活中出現。透過回娘家時跟爸媽閒聊，漸漸拼湊出細節──那個包包是爸爸當年從上海買來送給媽媽的。

爸爸年輕時學的是航海，曾在招商局的郵輪工作一段時間，跑過不少地方。每到一個新的地點，就寫信介紹那裡的風光特色，還有夜晚在蒼茫大海上仰望浩瀚天空裡的星座以辨識方位的心情感受；那時候還沒有先進的電子設備，閃爍的星星就是航海人賴以校正航路的最佳座標。爸爸還愛看電影，會把在大都市看到的影片內容詳細描述郵寄給媽媽。有次抵達繁華的上海，便用心挑選了這個俏麗又典雅的紅色皮包，送給他的心上人。

爸爸重感情，熱愛文學藝術，在船上待久了，覺得航海的生活太漂泊，我猜想也可能是因為太思念愛人，便調整了他的人生座標，離開郵輪。他們因緣際會來到台灣，結婚生子，認真地工作，幸福地生活，攜手建立充滿書畫琴韻、父慈母愛的家庭。鶼鰈情深，互相支持，我們從來不曾聽他們爭吵或抱怨。

爸爸晚年罹病去世，媽媽因為太過傷痛，離開居住五十多年的南部老家，搬來台北和大弟同住。

不久前，碰巧又向媽媽問起那只皮包，才驚奇揭開謎底──裡頭裝的是七十六封情書，全是當年爸爸飄洋過海、千萬里傳送的濃濃相思與熾烈熱情。

女兒的一位日本作家朋友，主編一份雜誌，聽聞媽媽的故事，徵得同意，特地前來採訪媽媽與她的寶物。媽媽秀出紅皮包，日本作家和助理調皮詢問可否朗讀一下情書的內容？媽媽揮別年輕時的羞澀，呵呵一笑，慷慨允諾。於是，濃濃的思念和渴慕躍然於空氣中，幾位年輕人面對這樣溫馨濃烈、動人心弦的愛情，既興奮又感動，我亦深深感受到這份真摯的情感在媽媽生命中的分量。

如今九十多歲的媽媽，仍然散發優雅溫暖的氣息，一生不斷給家人、子孫、朋友、學生愛的關懷與力量；想必這份珍貴的寶物，是她深藏心中，生生不息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