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虹珠／從今以後

剛退休的前幾年，夜裡時常噩夢。

熟悉的教室場景移到了沙灘，學生們坐在椅上，然而椅子漂浮在海浪中，時有大浪打來，學生嬉鬧嘈雜，浪濤聲響鋪天而下，沒有人理我，我用盡力氣狂吼要求安靜，沒有人理我。一位前輩站在旁邊看著一切，不言不語冷笑著。

或是自己在山巔行走，瘦稜的尖銳山頭，我踽踽獨行，迷失了方向，稍有疏忽便墜落懸崖、粉身碎骨。有一次甚至在夢境裡害怕至極，發出驚呼聲，嚇醒了枕邊人。

所有的夢境都指向心底潛藏的壓力，二十八年的職場生活，我隱藏得很謹慎，只是當鬆懈下來、肩膀下垂、終於「呼……」地呼出一口氣的時候，夢境提醒了我：這些年，你辛苦了。好好善待並寬容自己，犯過的錯誤無法挽回，你已經盡力了。

時常懊悔，當時那個孩子，我怎麼沒有對他更好一點呢？那個家長，我怎麼不敢說真話來幫助他的孩子呢？我的說話技巧、人性洞悉，怎麼那麼不足呢？當年我的單純，會不會其實是一種愚蠢？

然而，在許多錯誤裡面，仍然有些什麼會留存下來的吧！像是金沙淘洗歷練，總會有些什麼，閃閃熠熠。

兩年前的教師節前，在FB的陌生訊息匣，一位當年十五歲的男孩，三十年後在網路世界裡找到我，寫了一封長信。大意是當年憂鬱叛逆的他，若非我鼓勵他讀書升學，無法有今日的成就，開創了兩間公司。電話的那一頭，他的聲音仍是如此熟悉，沉穩緩慢，真摯誠懇。那一刻我倆都流淚了。啊，這人間的真情啊！

是這樣一點一滴的鼓勵，接住了我。於是，從今以後，讓陽光與我隨行吧！今天，就是今天，餘生珍貴，唯有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