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珠玉／減法

好友W是土木工程人員出身，服過兵役之後負責的第一個工程在阿里山。

當年的阿里山，現今有的它都有：有日出有雲海，以及種植兩三年才能收成的山葵；有一些我們現在有的它沒有：像是一群一群到處飛來飛去的蚊子和蒼蠅。那時從附近部落來上工的原住民還習慣佩掛打獵和除草用的彎刀，帶著刀上上下下做工事的他們，一身花綠衣褲帶出的是古俠之風。說至此的W，憶往之容瞬間披覆上一抹飛揚之彩：啊，餐餐有現磨的哇莎米沾醬，隨處行走有帶刀的護衛陪同，日子真是逍遙！不過W真正想說述的其實是往下接著說的「直到有一天」的「那一天」。

為了要搬運由小火車運送上來的水泥、砂石等建材，W的工地自備了兩台鐵牛車每天來回蜿蜒穿梭在上下坡的道路上，這坡道有約百米長的一段在賓館的下方，尤其陡峭；坡道的一邊是駁坎山壁，一邊是山坳小斷崖。

「那一天」的工事在進行澆灌混凝土，兩台鐵牛車中的一台因剎車風鼓故障停用，司機也休假下山，眼看砂石供應吃緊，W決定開那輛故障的鐵牛車加入砂石的運送。心想以前在同樣狀況下也開過，就算剎車風鼓不具功能，靠低速檔同時拉手剎車也能將車子剎住。

W將車打在第一檔龜速前行，在即將爬完陡坡時想說換到二檔提提速吧，哪知退出一檔要轉入二檔時卻切不進去，趕緊要轉回一檔，也切不進去了。

慘了！W想起那台鐵牛車在行進中是無法換檔的。變成空檔的鐵牛車在陡坡上迅即往後倒退，滿載的重量讓手剎車無法起作用，車子急遽加速往後下滑。W的腦子剎時空白了，不過，有一念幾乎同時在空白中浮現：「撞山壁，絕不可掉進山崖！」

方向盤銜起這一關鍵賭注，快速打出方向，猛力「碰」一震，後車斗大力撞上了山壁。然而速度過大的鐵牛車馬上又被彈回坡道上繼續往下滑。W死命抓轉方向盤，再來一次，第二個「碰」才讓車停了下來。整個過程的電光石火在閃擊中帶走W幾乎全部的元氣，天地昏暗，W的雙腿在靜寂中無聲瑟瑟抖動。

那一次的經歷讓W豁達了，專致智守住的生命尤顯晶亮，像是穿著光光亮亮的皮鞋，踩踏的每一步都自信、揚頭，能自如修改生命的藍圖。如同很多人，過往W也常在「減法」一說中猶疑，不是常有人說追求生活的自在要用減法，要儘量將對「自、他」不具意義的物事丟棄，始能輕裝前行？現在的W自行定義「意義」，將眾說的「減法圭臬」截去二分之一，只減去對他人無意義的。不少自己的所愛是W他闖蕩江湖的信物，是他嘗過人生酸甜苦辣的回味，不由它們褪色，維持原貌，一物一事均是W持續豐實自己的鼓舞。

鐵牛車事件之後，W在生活的風景中，以自在的生活節奏定奪「減法」。在生命之火，熾旺之時，漸熄之時，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