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書/床邊的晚安

床邊的晚安。圖/Dofa
床邊的晚安。圖/Dofa

故事說完時,沛還醒著,睜大眼望向我,問了幾個問題。問題答完了她仍不滿意,說出不知第幾次的「為什麼」,雙眸好奇,在黑暗中發著光。

「該睡了。」我說,眉頭緊蹙。

沛不從,咿咿呀呀將下身挪移至床下,上身癱軟,嬰兒似的。冷氣壓縮機發出低沉單音,空氣清涼,實在不宜發怒。我撇下她至客廳運動,她也跟著,在我的身旁繞啊轉的。我終於受不了,厭煩地將她趕走。

臨睡前媽對我說:「能陪伴孩子的時光就這幾年,溫柔點吧。」

我感到委屈,又無法反駁。每天早晨起身後,便是泡奶餵奶弄早點、工作開會、開會工作,再於工作和開會的空檔間陪伴沛與照顧嬰兒。日復一日。

日復一日。

但媽可是提了行李就來幫忙的,還撐起了我工作的可能性,說什麼都不能頂嘴。我嘆氣下床走至落地窗邊俯瞰淡水河景。墨黑的河在夜裡像塊巨大果凍,裹在城市邊緣。

自三級警戒以降,全家被囚禁在這樓裡已數月,起居吃喝攪和一起,工作上學揉雜成堆,喜怒哀樂彼此暴露。對著窗外看向寬闊河面,已是最接近自由的救贖。

我發呆半晌才回房躺下。媽未睡透,悠悠醒轉,道:「氣消了?」我含糊應對,不願承認自己的不快。媽又說:「等疫情散去,或許妳會懷念這段小日子。」語氣清淡,彷彿未加一點鹽,「妳十八歲離家後,我們就沒如此生活在一起,以後也沒機會了。」

我沒作聲,忽地想起兒時每晚睡前,爸媽會輪流進房親吻床上的我們。媽若忙得遲了,弟和我便扯喉催促。媽從不因受催而不耐,她說,她最愛進房望著入睡前的我們,裹被仰躺,幸福滿溢,一臉靜好甜美。

那時以為,高聲喚媽至床前,在睡前見到她的笑顏,會是永遠。

只是我們很快就長大了。離家求學、結婚生子,再沒能回家長住。

我翻身抱了抱身邊已熟睡的沛,親吻她,和媽道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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