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英／珍惜擁有

曾以勇腳自居、日走三萬步面不改色的我，數月來飽受左腳麻痛折騰，經X光檢查得知第四、第五節脊椎滑脫，也就是俗稱的骨刺壓迫到神經，乍聽病情如喪考妣，醫生安慰我：「這個年紀多少都會長點骨刺，別擔心，先復健再說。」看著被我操勞過度的雙腳，心想：他們終於不想再忍氣吞聲，也是情有可原。

年少時老嫌腿不夠直，平白無故矮了人家一截，於是拿繩子將小腿用力綑綁意圖扳直，又遺傳到老爹的毛毛腿，最怕臨時約會穿迷你裙露餡把對方給嚇跑，曾有諸多嫌棄和不滿，從沒想過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足下勞苦功高，而今才知彌足珍貴。

領悟往往來得太遲，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有位天生長短腳的同事好生羨慕我的「買鞋三部曲」：一見鍾情、兩腳試穿、付錢了事。她的每雙鞋都得量身訂做，勞民傷財，說此生根本不敢奢望穿高跟鞋和裙子，唯恐自曝其短。當時認為她未免太妄自菲薄，她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卻發人深省：「擁有正常四肢是多麼幸運啊！」而生來就擁有正常四肢的我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幸運，以為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我常造訪的老人中心不乏八、九十歲的長者，有次與他們同桌方城之戰，坐對門的老爺爺手有點抖，未等他開口叫外送，我即義不容辭將牌乖乖奉上。隔壁大媽與我年齡不相上下，卻強調自己手短，非請我代勞不可。另一個老奶奶則戲謔我不能厚此薄彼，於是三家在一旁搖旗吶喊，我獨挑大梁包辦洗牌砌牌，再把各家的牌一一送達，忙進忙出，導致「相公」都渾然不知（編註：玩家多了牌或少了牌），幸而是玩籌碼，否則散財童子肯定傾家蕩產。曲終人散，我表明下不為例，老爺爺說話了：「妳還年輕，手腳靈活動作快，能者多勞啊！」連那位手短短的大媽也深表贊同，想想，純屬娛樂，何必認真？擁有好手好腳的我日行一善服務大眾也是應該的。

去年我一口氣連遊太平山、觀霧和阿里山，照顧病夫多年的老同學知曉後，幽幽地說：「好想再跟他去一趟我們初識的太平山，不過大概沒指望了。」他們賢伉儷從年輕時就愛雲遊四海，瑞士少女峰都曾兩度叩訪，區區太平山又何足掛齒？老同學解釋，山路顛簸怕有突發狀況，沒膽貿然成行，現階段只希望他能呼吸順暢，病情停滯不前，過一天算一天……

什麼時候呼吸變得不是理所當然而是一種期盼？問問那些呼吸器不離身的病友，他們共同的心聲是如此卑微，而擁有一副正常健全身軀的我們，又怎能不感恩及珍惜呢？我在復健室裡努力拉筋電療，不敢奢望恢復往昔健腳水準，只求能好好走路。總要在歷經許多紅塵悲歡之後，回首輕掬，才知過往的每一天隨身都是幸福滿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