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虎／花樣北韓

行前一直十分好奇：像北韓這樣一個長期面臨經濟制裁的國度，究竟該如何對外開拓財源，厚植國力？後來研閱相關資料，發現北韓的對外貿易，原係以煤、鐵等礦產的輸出為大宗，近年來則戮力於深化數位網路技術，（據稱）利用資安漏洞盜取各地交易所的加密貨幣，作為國家的地下收入；除此之外，由於長期厲行領袖崇拜，朝鮮思想宣傳的產業流水線亦頗為發達，是以出口巨碩無比的雕像、紀念碑和壁畫等物件，同樣成為重要的外匯來源，適足以替國家建設添磚加瓦。

說到「雕像」，就不能不提當地樣板化的觀光行程，其中一項便是安排遊客前往萬壽台景區，朝覲已故領袖逾二十公尺高的大型銅雕，並透過瞻仰、鞠躬行禮等儀式，營造出萬邦來朝的太平氣象。

與高高在上的冰冷塑像形成參照的，則是萬壽台階前堆放的、成綑成束的鮮花──官方似乎對鮮花頗具執念，不僅境內廣栽以金氏父子為名的花種，據聞彼時金正日在北京訪問之際，由於目睹街頭玫瑰的花團錦簇，回國後便敕令平壤比照辦理，要求家家戶戶投入栽植工作；而洄溯上個世紀七○年代初，當局甚至出品過一部喚作《賣花姑娘》的電影──片中父亡母病的女主角因家境貧微，面對地主無斷的欺凌威逼，只能設法採摘花朵盛籃，沿街變賣抵債。爾後歷經了胞妹失明、兄長下獄等波折與磨難，命運之輪總算開始反轉……電影以無產階級戰勝資方醜惡嘴臉的設定告結，賣花姑娘最終迎來生命的春天，有竹籃裡芬芳盛開的葩卉為證。

饒有興味的是，那一縷芬芳似未曾消歇，卻依稀穿越了時空，成為朝鮮子民自立報國的象徵。居遊北韓期間，除卻飯店制式供應的早膳，幾乎每一頓飯後都規畫有即席的娛興節目──通常是菜過五味、杯中大同江啤酒即將告罄的當刻，原先負責端盤送盞的侍應再度登場；只不過這回他們集體搖身化為歌舞小隊，男性換著一襲革履西裝，女性則穿上傳統韓服或者設色明妍的洋裝蓬裙迎賓，並在樂團和音響的共伴下，使用美聲疊加厚重顫音的唱法，演繹一首又一首朝鮮金曲。那旋律本身充滿了時代回音，與餐廳經典的裝潢風格彼此鳴應，偌大的空間每每因此跌宕出奇特的懷舊氛圍……如若聽眾有意打賞，可逕行向現場工作人員購入花束，趁勢持贈予台上能歌善舞的表演者。

這套絲滑如許的舞台互動，讓我想起某些小說和新聞報導中出現過的紅包場場景，只不過如今賓主易地，象徵吉慶的緋色紙袋亦悄然替換為花束，形式上更為奔揚（且看那鮮麗欲滴的瓣葉），也更為經濟（花束可多次循環利用）──資本主義發展至此，已然不復是無產者當年亟欲打倒的敵方，卻轉而以甘霖之姿翩然垂灑，潤養著每一位替祖國貢獻心力、賺取外匯的「賣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