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鈺婷／飄出嬸味又何妨

不管實際年齡多少，大家都想當「志玲姊姊」

不再是小女生之後，年齡成為女性的敏感話題。實際年齡、視覺年齡、心理年齡、行為年齡……自認為和別人眼中的。關於女性的年齡應對，我們永遠不知道會不會無意中冒犯別人，即使自認為理性，也極有可能不經意落入年齡歧視的圈套。

譬如，帶著幼兒吃飯，女店員送餐來，提醒孩子「跟阿姨說謝謝」，對方笑了笑，那笑裡的內在怨念可能是：「誰是你阿姨，我才幾歲，當我是阿姨！」這時，阿姨不是提高輩分作為敬稱，對聽的人來說，可能是自己看起來顯老。

網路論壇裡，時不時就會出現這樣的發文：「幾歲被叫阿姨才合理？」「難過今天被叫阿姨了，哭哭。」不管實際年齡多少，大家都想當「志玲姊姊」，就算是公園裡跳著廣場舞、登山步道旁唱卡拉OK的婆婆媽媽，也要挺直腰桿、理直氣壯仿效謝金燕大聲唱跳「叫我姊姊」。

所謂「資深、熟齡、大齡、美魔女」，聽起來都是年齡真相被識破的貶義，所有以女性為客群的廣告都在催眠大眾，女性要學會體態管理、容貌管理、衣妝管理、氣質管理……要達到「看不出年紀」的最高境界，娃娃臉、娃娃音，天真活潑的「少女樣」。內服外敷、體態雕塑、皮相穿搭……方方面面，如何可以長保年輕、回春、不顯老？

聽說市場上生意最好的攤商，管他賣魚賣肉，賣女裝、鍋碗瓢盆，凡是擅於招攬顧客做生意的老手，面對男客一律稱帥哥，女客一律喊美女。稱人小姐是普通常識，別說喊人阿姨、敬稱老太太為奶奶阿婆了，有時喊姊姊也會遭人白眼。鄉間習慣敬稱中年男客為老闆，女客為老闆娘，上了年紀的女客為「頭家媽」。但這時代的女性，單身女強人多的是，就算結婚生子，也期盼自己看起來就如未婚小姐般的風采。

被稱某某媽，某太太，附庸於丈夫孩子，實在太落伍老派。看起來像個家庭主婦，這是中性用語，比較直白的說法，可能是黃臉婆，人老珠黃。

那彷彿是女性走入婚姻墳墓，青春斷崖式下墜的起點。猶如明日黃花，過時、失去光彩價值。只能遠目昔日身著幹練套裝、臉上精緻妝容、腳踩高跟鞋的自己，稱羨身旁還保有自身某小姐名姓、休閒嗜好、經濟、生活品味的女性。她們無須照應家庭一干老小的日常瑣事，有全副心力好好照顧自己，健身、保養、美容、用心於時尚裝扮，不讓自己飄出嬸味。

二十五歲之後的女性，開始面對嚴峻的檢驗

是了。時下用語，飄出嬸味。嬸是什麼呢？是一種不合時宜、俗嗆、平庸，一種家常直率，有話直說，不害臊、不委婉、不修飾，渾然忘我的大嗓門。常常正義感爆棚，常常熱心過度，愛多管閒事。總之是中式大媽、大嬸、日式歐巴桑、韓式阿珠媽、台式阿桑……

全世界老去的女人彷彿都一個樣，活在青春不再、體貌變異，就會被世界理所當然鄙夷的輕視裡。

飄出嬸味，是偽裝為幽默揶揄，實為物化女性的戲謔。諷刺女性魅力漸失，女人味產生質變。不僅體態外在失格了，連帶臉皮也變厚了。敢於討價還價，敢於錙銖必較，敢於拋下無謂的顧忌，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了。

那是時尚雜誌、頻道最喜歡做的警世專題：如何擺脫嬸味？保持女性迷人風采。要人即使不再少女，也不可自暴自棄，要倍萬自愛，千萬不要變成歐巴桑。

女人的年齡恐慌很早。十幾歲稱少女，謂之青春，二十來歲保有女孩、小女人的高光期。二十五歲後的女人，開始有面臨三十歲大關的時間感。至此之後，被社會認知貼上中年的標籤，輕熟女、熟女、大齡、熟齡……

世界對於成熟的女性並不友善。抗老要趁早，防老於未然。二十五歲之後的女性，開始面對飄著嬸味的嚴峻檢驗，掙脫來自媒體與他人目光的厭老標籤，努力活出我之為我，不受貶抑輕視的尊嚴。

人到中年，無可閃躲。如今我也是媒體報導中稱之為大媽、大嬸、歐巴桑的年紀了。開始注重健康，已經不執著美麗的玻璃鞋。

當女孩的時候，成長得小心翼翼，動輒得咎。在意旁人的目光，想要吸引注目，獲得肯定、青睞。願意面對飄出嬸味又何妨的自己時，漸漸放下委曲求全的包袱，懂得真正該在意的，是自己的心。

以前不敢直球對決，是好是壞，都不敢輕易袒露真實的想法，現在感染了一點熱情大媽魂，勇於讚美，也勇於為不平發聲。努力鍛鍊笑容，對抗老病醜和惡意。笑著接納這個飄出嬸味的年紀，肯定自己一路走來的美好，成為溫暖正直、自在自信的歐巴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