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鍋小姐／沒有柚子的中秋節

今年的中秋節，沒有柚子。

幾個月前，我養了十二年的白色柴犬「柚子」，非常戲劇化地在我三十八歲生日那天離開（朋友說肯定是柚子受不了我變三八，決定先走一步）。往年，中秋節我們家都會熱鬧一番，並且總在殺柚子時對柚子（狗兒）曖昧一笑，也常被孩子們的童言童語逗笑（他們總分不清楚大人是在說水果「柚子」，還是家中的狗兒「柚子」）。今年中秋節充滿失落，愛吃柚子的我，看到柚子就忍不住心中或眼睛一陣酸。

柚子最大的特色就是漂亮

十二年前的中秋節前夕，我獨自去了動物之家，把這隻瘦弱漂亮的白色柴犬帶回家，要給我先生一個驚喜。我已經嚷了很久要養狗，但先生從不正面答應，最後我決定賭一把：先斬後奏。先生很晚下班，進家門後，燈光昏暗下以為我買了一個狗的雕像（因牠坐著動也不動），過了大約五秒，狗狗耳朵動了一下，先生失聲大叫：「牠是活的？」我緊張地從房間奔出來，故作歡樂地大叫：「好消息，我們家多一個成員了！我們來取名字吧，明天就是中秋節，牠是女生，你覺得要叫牠嫦娥、月餅、柚子還是玉兔呢？」我念完一長串，不讓先生有插嘴跟思考的機會。先生蹲下來仔細地看了看狗狗，摸摸牠後微笑回答我：「叫柚子。」我有點失望，我比較想取「嫦娥」。先生堅決反對，他說若叫嫦娥，將來若在路上跑掉要追狗，他叫不出來（好像有道理，我妥協）。我問到柚子的姓氏，是要從父姓還是從母姓？先生回答：「柚子有葉子，當然跟我姓，葉柚子。」我莞爾，我賭對了，先生外貌協會的，果然喜歡這隻漂亮的狗，我逃過了一場夫妻大戰，還多了一個狗女兒，最好的結局。

柚子最大的特色，就是漂亮。這十幾年來每天遛狗，幾乎天天都有人誇牠好漂亮、跟我聊上兩句。後來我們家搬到鄉下地方，頭一個月，有三組不同的路人遛狗時跟我們家柚子「提親」，誇牠外貌出眾，希望能跟他們家的柴犬兒子延續優良基因（不，柚子結紮啦）。

柚子非常穩定、非常好顧。曾經有兩個家庭跟我借柚子回家「試養」，他們兩家都是想要養狗，但是沒經驗所以不敢下定決心。我跟他們說，柚子可謂養狗的最低門檻，若覺得連照顧柚子都是負擔，那就代表肯定不適合養狗。這兩家人，分別養了柚子一周，一個家庭覺得養狗真是太棒了，很快就去動物之家也領養了一隻狗；另一個家庭覺得要對一個生命負責真是太沉重了，千萬不要養寵物。兩種結果都很好，藉由短暫的試養做出當下最合適家庭的決定。

我九成的眼淚都有牠陪伴

柚子很有衛生觀念，若我們偶爾要餵牠桌上食，我們可以直接用筷子夾給牠，牠會小心地嘴巴張大不碰到我們的筷子；若用手拿食物餵牠，牠也會小心咬起食物避免舔到我們的手。柚子的個性很像貓，既不會奔出來迎接剛踏進家門的主人，也不會亂叫跟舔來舔去，而這些像貓的個性，擄獲了我周遭所有的貓派友人。我這些貓派朋友都堅稱，除了柚子，其他的狗都不愛。有次我送柚子住在寵物旅館長達十天，滿心期待會出現哪一種感人的電影重逢畫面，呃，什麼都沒有。寵物店老闆覺察到我的失望，好心地跟我說：「有啦有啦，妳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出來牠的尾巴有在搖。」

身為柚子的媽媽，我絕對是最了解柚子的人了。有一次我跟先生帶牠一起開車出遊，開到一半我說：「停車，柚子不舒服。」先生看了一眼柚子，並沒有覺得異常，問我怎麼知道柚子不舒服？「柚子要吐了，牠臉色發白。」先生不敢置信地瞪著我：「妳在說什麼，牠本來就是白的！」在我的堅持下，先生靠邊停車，柚子一下車立刻開始嘔吐。我得意地看著先生，請他以後不要再質疑媽媽的話。近年，我們有了人類的孩子，這個技巧我沿用到孩子們身上，我可以用我的眼睛掃描出孩子膀胱中的餘尿量、直腸中的糞便狀況，判斷是真的要上廁所還是耍賴伎倆，屢次精準無誤，不要質疑媽媽的話。

柚子在我們家最無可取代的角色，是陪伴了我之前不孕期間一直求子失敗的黑暗時光。我九成的眼淚都有柚子的陪伴，有一段期間我動力全失，不想做任何事情，每天所剩的力氣是餵牠吃飯、帶牠散步。

後來我們終於有了小孩，我最感激柚子的事情是：有一次我一個人開車帶柚子跟三歲的女兒去公園玩，回程女兒忽然大量嘔吐，到家後我暫留柚子在車上，先抱著女兒回家清理，然後帶著打掃工具返回車上。一打開車門，發現柚子舔舔嘴巴，牠已經幫我把女兒的嘔吐物全部吃進肚子裡了，車內清潔溜溜。我呆愣了一陣不知所措，回過神來後，我很誠懇地跟柚子說謝謝，然後牽牠回家，賞牠一塊超大肉肉（後來牠並沒有任何生病的症狀，果然人畜共通的病毒很少）。

我有個朋友說她不養狗，因為狗的生命太短暫，分離太痛苦，所以她養灰鸚鵡（可以活五十歲）。這位鸚鵡朋友真是有智慧，死亡的分離令人難以承受。柚子，妳在中秋節來到我們家，我生日那天頗為突然地離開，提醒我人生無常，或是狗生無常。妳帶給我生活中好多的可可愛愛、溫暖、挑戰，是我們家的第一個女兒，教會我們為生命負責的第一課。我有尾巴的女兒，我們永遠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