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臨時演員

我是個臨時演員。或許更貼切的說法是，正在學習用另一種方式，重新認識自己。

攝影機一對準，腦袋就空了

五十多歲的我離開了衝鋒陷陣的社畜人生，但閒不下來，想找一份彈性、開心、不與社會脫節的工作。在網路上投石問路，無意間看到「臨演招募」的廣告，沒有多想就投遞履歷。

去經紀公司面試後，得先付萬把塊拍宣傳照──老實說，我很擔心這是詐騙，繼而又想，最多就是被騙一次。沒想到，一個月後通告居然真的來了，意外開啟新鮮有趣的臨演人生。

初登場是在購物台的多功能清潔布廣告外景。那天太陽很大，現場一字排開好幾位臨演，我被安排在最邊邊的位置，手上拿著一塊亮黃色的清潔布，配合導演口令假裝擦桌子、擦玻璃。

攝影機一對準，腦袋就空了，不知道怎麼擺動、該往哪裡看。旁邊的同伴是臨演常客，動作俐落，我則彷彿一塊硬生生塞進去的拼圖，表情尷尬又不自然，只感覺每個鏡頭特別漫長，不斷告訴手足無措的自己：「笑起來、放鬆一點、不要出錯。」但愈這麼想，身體愈僵硬，連呼吸頻率都變得奇怪。

有次演微電影裡一名在便當店用餐的路人角色，那天氣溫低得教人發抖，劇組準備了一個排骨便當作為道具，剛送來時還有些溫熱，但拍沒幾個鏡頭，飯變乾了，菜也冷掉，排骨上面的油結成一層白白的膜。我一邊演，一邊表現出「吃得很開心」的模樣，連續幾十個鏡頭重複咬同一塊肉。一個便當吃了五、六個小時，到後來完全吃不出味道，只剩下咀嚼與吞嚥的本能，全憑意志力熬到收工。

真正花時間的，其實是等待

有一場戲讓我印象特別深刻，是簡單地演婚禮賓客離場的畫面，沒有台詞、沒有特寫，但劇組為了調整攝影角度與走位，每個細節都要求精準。眾臨演至少重來了四、五十次，反覆拍了四、五個小時。那天我穿著正式服裝，一遍又一遍地從會場走出來，表情還要自然帶笑，真是耐心的考驗。

話說回來，臨演現場最花時間的，其實是漫長的等待，一班下來約莫八到十小時，有時甚至會超過，然而真正站在鏡頭前的時間並不多，等待、放空，然後繼續等待。

某位前輩說：「能勝任臨演工作，看的不是外貌，而是能不能自然地面對鏡頭、詮釋生活。」這句話我很認同，比起最亮眼的臉孔，影片更需要能讓人產生共鳴的樣貌與氣質。

我不覺得自己特別上相，可很幸運的通告愈接愈多。從一開始的侷促、青澀，到逐漸找到鏡頭感，我開始懂得如何自然地出現在畫面裡，也更知道如何調整心態：過去職場上我擔任發號施令的角色，現在要聽許多年輕人指導，起初確實不太習慣。

臨演的生活是一場又一場的嘗試與修正，幾年累積下來，我已漸漸學會融入角色。不過，愈演愈到位的進步，不是為了成名，也不是想追夢，只是出於一種信念，認為就算是一份兼差，也要認真走好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