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貓／夜診的紅酒派對

「醫生、醫生！」晚上十點零五分，我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我看你們招牌還亮著，幸好趕上了！」鐵門還來不及拉下，我穿著灰灰髒髒的醫師袍在消毒診間，玻璃門就被滿臉淚痕的主人撞得叮噹作響。一隻馬爾濟斯過馬路時突然掙脫主人懷抱，被車輪無情輾壓，此刻像隻破布娃娃般癱倒在主人的臂彎裡。白色柔軟的捲毛被染成鮮紅色，讓我想起昨天要被助理拿去報廢的那件血淋淋白袍——同樣令人怵目驚心。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第七次。大學同學會群組正在直播烤牛排，而我要處理的是「牛排色」胸腔積液。剃毛準備抽胸水時，發現股動脈微弱得像快斷掉的WiFi信號，手持超音波探頭剛抹上凝膠，心電圖就拉成一條絕望的直線。

「一、二、一、二……」我跳上桌做CPR，消毒水混著狗毛與鮮血黏在膝蓋上。兩分鐘像兩小時那麼長，直到那個毛茸茸的小胸口恢復起伏。隔壁傳來主人歇斯底里的哭聲，以及助理輕聲詢問：「因為是急診，方便我先跟您報價？」

超音波畫面顯示心臟外圍一圈鬼魅黑影，心包積液像死神的手把心臟愈逼愈緊，小小的心臟動彈不得，自然擠不出足夠的血液灌注全身。好不容易抽出40c.c.的積液在針筒裡搖晃，想起同學會紅酒直播的留言：「臨床獸醫是不是都很賺？你看她天天加班。」

確實，我們診所老闆的收費表長得有點像法式菜單：理學檢查是餐前酒，血液檢查是前菜，心電圖超音波X光是三合一主餐，心導管手術是特餐，術後監護是甜點－－但君不見凌晨五點，我和心外科醫師蓬頭垢面，蹲在X光片前啃著快要酸掉的超商三角飯糰，討論哪一種術式最適合病患。每天勞心勞力睡眠不足還要應付各種超乎想像的人與動物……

特殊寵物專科的同事常說我們心臟內科最幸福：「至少你們的病人沒力氣咬人。」但她忘了，我上周才被兔子的後腿蹬出瘀青。而夜班紀錄更不乏被貓抓花眼角、被狗尿濕新鞋，最慘的是有次做口對鼻人工呼吸，被黃金獵犬打了個充滿牙周病氣味的嗝。

現在小白在氧氣室裡穩定呼吸，主人的情緒終於緩和下來，隔著玻璃門，一人一狗相依為命。我閃到隔壁診間放鬆緊繃的肩頸，順手翻出口袋裡的手機。凌晨五點十八分，同學會早已結束，但最療癒幸福的畫面就在眼前－－辛苦了小白，謝謝你，讓我們繼續努力，Che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