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虎／沙漠裡的羅馬假期

流行樂團五月天的音樂錄影帶〈為愛而生〉中，一段火線交錯的愛情故事並軌著成員打擊爵士鼓、撥弄電吉他的畫面，但見蔚藍穹蒼下有荒墟歷歷，幾人熱烈而忘我地演出，彷彿下一刻即將伴隨風捲黃沙，朝向未知的他方遠颺。

該支音樂錄影帶遠赴北非取景，而背景裡頭的荒墟──埃爾傑姆競技場（或稱埃爾傑姆露天劇場），就坐落於突尼西亞、與地中海相臨的馬赫迪耶省。橢圓狀的偉岸建築宛如冠冕般屹立迄今，不僅見證了天下分合的歷史，也是王權在非洲大陸遺下的戳印。

那是距今將近兩千年前，羅馬帝國的勢力無遠弗屆，官兵幾度翻山越海、不辭千里長征，只為實踐元老院責成的一句話：「迦太基必須毀滅。」終於，統治者將豐饒之城納入版圖的同時，也替民間帶來了洗浴文化、戲劇演出等休閒內容；想像在皇帝的一聲號令下，巍峨的競技場就這麼自寂寂荒漠間升起，角鬥士、奴隸和野獸各自蓄勢待發，準備迎向他們未卜的命運──當殊死之戰成為萬眾矚目的娛興節目，競技場上展演的奇觀想來絕非為愛而生，而毋寧是為了戰鬥而生，也為了生而戰鬥……

此時此刻，看台間數以萬計搖旗吶喊的助威聲已然遁入沙海深處，我在觀光淡季來到當地，偌大的競技場內人跡寥落，只見三三兩兩的遊客比肩成行，漫步著，低語著，彷彿不願驚擾歲月沉埋下長眠的英魂。

陽光切割出昏曉，將建物的走勢化約為色塊和線條，儘管飽經日曬風蝕，來人依舊不難由拱廊石柱的排列次序、門洞規律呈現的幾何弧度，去推敲競技場造建之初的華美。走在重重層層的階戺間，空氣燥烈卻令人心靜，除了細微的跫音，四周僅剩下風沙磨挫過迴廊，擦颳出類似紙頁摩挲的唏嗦聲。及至登臨高處，視野陡然放寬，我將目光延伸到裙樓之外，厚牆之外，並順勢調高手機當中〈為愛而生〉的播放音量：「曾經燦爛／曾經沸騰／就不會有悔恨／即使化成／無名煙塵／在故事的尾聲……」在故事的尾聲，在巨大得近乎永恆的古蹟面前，歷經毀滅的迦太基抑或日漸衰微的羅馬，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埃爾傑姆競技場如今持續對外開放，展露壯美之餘，也猶仍保有「競技」部分──只不過鐵血交雜的肉搏時代已然落幕，取而代之的，則是各具千秋的交響曲、爵士樂。每年音樂節期間，此地總能吸引大批遊客翻山越海、不辭千里而來。尤其日落以後，觀眾陸續就定位，射燈造景依稀描勒出建築輪廓，磅礴，輝煌；其所欲復刻的，並非遙遠的帝國榮光，而是沙漠裡的視聽盛宴，一場不在他方，卻又勝似他方的羅馬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