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比比鳥／基本功

兩年前開始學太極拳，發現公園看別人雲淡風輕地運動，居然意想不到的累。一開始是基本功，老師要求我們在能力範圍內盡可能開髖，暖身一小時都在緩慢呼吸中拉筋、緩慢延展身體內在空間，接著在馬步、半馬步與弓步間轉換重心。在班上我的年紀不算大，但貌似比我年長的同學總是一派輕鬆，下課時間繼續複習招式，我則是邊打邊想著，怎麼還不休息？

太極拳據說由張三丰創立，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中有各種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的描寫。上課時，我逐一學到小說中武當派大俠擊退敵人的「攬雀尾」、「摟膝拗步」、「倒攆猴」等招式。但怎麼我使出來，跟想像中氣定神閒，甚或仙氣飄飄的模樣天差地遠？

自己打得差，品評的眼光還是有的。有人上半身招式都對，但下盤虛浮，不消旁人推他，自己打了兩招便重心不穩，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花拳繡腿呀。有趣的是，同一門派的招式都一樣，但是每個人打出來的味道都不同。有人打拳優雅，有人虎虎生風，也有同學看起來是尋常大嬸，可一上場站定，空中浮出一幅招牌，寫著「淵渟嶽峙」四個字。我突然能理解周星馳《功夫》電影中包租公與包租婆化身武林高手那一幕。

我也想成為高手。我的太極拳老師以前是出版社美術編輯，四十幾歲因為身體虛弱，才奮發學拳，他選擇太極拳的原因是「以為是最輕鬆的運動」，如今他六十幾歲還能後空翻再前空翻。程度在班上屬於後面數過來比較快的我，下課時跑去問老師該怎麼練，才能跟他一樣厲害。他做得到，沒理由我不行吧？

話一說出口，我驚覺類似的話也常從創作者口中聽到：同樣寫戰鬥戲，為什麼大師筆下角色眾多卻動作分明，自己的作品卻被說混亂；看同儕的作品一眼就看出許多缺點，明明別人也沒比較好，但自己犯的錯誤卻更多；優缺點都看得清楚，為何卻寫不出來呢……面對這些自怨自艾，甚至鞭打自己的感嘆，我經常請作者多給自己一點時間，每天寫，將書寫的肌肉揉開，別心急。結果自己練拳時，也滿腦子想著抄捷徑。

打太極拳顯然有助修為，老師並沒笑我自不量力，溫言勉勵我每天練習直到成為身體記憶，重點是基本功，看似繁複的招式無非馬步、半馬步與弓步的轉移……他說著開始以身示範。那麼簡單的動作，老師做起來完全不一樣。空氣靜止，聊天的同學紛紛圍過來欣賞。老師起身後，驚訝地問我怎麼只看不動。

因為基本功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