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羚榛／巷口的小黑狗

最近忙著搬家，新家巷口的雞排攤旁，常有一隻黑狗趴在墊子上，睡得香噴噴的，好像牠才是真正的老闆。

有一次，四歲的兒子盯著牠，皺著小眉頭問：「你是什麼品種的呀？《狗狗小百科》裡面沒有呀！」還沒等我開口，雞排店老闆笑了出來：「小朋友，你還不認識我們的台灣烏狗喔？這是土狗啦！」

我轉頭向兒子補充，很多台灣烏狗擁有長長的腿、耳朵半立，有的全身黑亮亮的、有的混點白毛，還有的像穿上小白襪，非常可愛。牠們大部分很靈活，如果在學校，應該是很會玩球的那些小朋友。

孩子沒再追問，但我心裡卻浮現了好多回憶。那些在鄉間小巷、市場裡常會遇到的土狗，究竟從哪裡來？

雖是本土犬但一點都不「土」

從近代犬隻基因研究來看，這些我們稱為土狗、米克斯的「台灣本土犬」，很可能是南島語族獵犬的後代，並早在一至兩萬年前，就已經在這座島嶼上走透透。當時人們需要的，不是那種小巧可愛、能抱在身上秀秀的玩具犬，而是可以翻山越嶺、適應複雜地形，最好還會自動導航回家的夥伴。久而久之，這些狗狗靠著過人的在地適應力，一代代留下來，漸漸長成了我們熟悉的模樣。

有趣的是，這些本土犬可一點都不「土」，甚至比我們想像的潮。因為從日治時期開始，各種外來犬種陸續混入台灣，使得本土犬身上可能有著日本犬的耳朵、歐洲犬的尾巴。雖然牠們的身影未必會出現在童書裡，但牠們本身就是一本活生生的台灣文化史，只不過現在於炸雞攤後等著下班而已。

但是，明明台灣本土犬有黑有黃也有虎斑，為什麼一提到土狗，大家腦中總會先浮現黑狗的身影呢？

那是因為黑土狗在台灣的農村生活裡，曾經扮演過不可或缺的角色，從清代的文獻就可見許多原住民飼養的犬隻，以黑毛色為主。這不是巧合，是實用美學的選擇。因為這種毛色既耐髒、夜間隱密性高，又給人一種酷酷的威嚴感，剛好適合守家顧田、嚇退不懷好意的宵小。

有些長輩還說，黑土狗陽氣重，能鎮邪避凶，具有某種神祕的保護力。舌頭上有黑斑的黑土狗，尤其被視為命硬會顧厝，是吉祥犬。

「黑狗症候群」不只在台灣

沒想到的是，隨著都市化和品種犬的盛行，這些曾經受歡迎的黑土狗，逐漸變成收容所裡的常客。這現象不只出現在台灣，全世界收容所皆有類似情況，被稱為「黑狗症候群」。毛色深，特別是全黑的混種犬隻，往往被認養者忽略，在收容所滯留的時間長，也容易面臨安樂死的風險。

根據國外統計，即使黑狗行為溫和、健康無虞，由於外表看起來比較兇，遲遲等不到一個家。這種始於文化形塑的黑色意象，讓我們在電影故事裡，看到守在地獄門口的那隻狗，不是黃金獵犬，而是一隻黑色的超級大惡犬，而女巫身邊的貓，也多半黑得神祕。

從行為學來看，動物的毛色不會影響牠們的氣質與行為，每個伴侶動物相處上的難易程度，取決於遺傳、環境、健康與教養方式。

我在門診裡遇過許多黑土狗，牠們有的細膩慢熟，有的熱情活潑，並不因毛色而有所不同。說穿了，所有狗狗都需要被理解與陪伴後，才可能願意信任你，成為你難過時會默默守在你身邊的朋友。

巷口的小黑們，對我來說是這片土地與人之間的情感連結。牠們活在我泛黃的成長記憶裡，也活在充滿台味的街角日常。牠們是一群老朋友，也是一群等待愛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