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凱西／與柯南簽訂的讀者契約

《名偵探柯南》即將迎來第二十八部劇場版上映，從1999年《世紀末的魔術師》支持至今，竟已不知不覺和劇中角色「認識」了二十餘年－－也不免佩服至今還在重讀小學一年級的柯南，真是有著驚人的耐性（？）。

以漫畫作為一種放鬆之道

若要說起當年為何會掉進《名偵探柯南》這個大坑，卻是因為一個非常另類，乍聽之下又有點荒唐的起點－－預防中風。不過，絕對不是誤信了什麼江湖術士「看漫畫治中風」的偏方，應該說，那個江湖術士就是我自己。

那是還在念研究所的時候，某次洗澡突然感覺半邊身體逐漸發麻，右手甚至不聽使喚地捲曲起來，前所未有的突發事件讓我非常驚慌，卻又一時檢查不出結果，後來想想應該就是心律不整加上貧血，洗澡水溫過高讓心臟無法負荷造成。總之，當時除了西醫，不免也找中醫調理。某位中醫語重心長地說：「你要多放鬆自己，如果三十歲就中風的話，就太可惜了。」一語驚嚇夢中人後，我開始認真思考放鬆之道，在有限的想像力與經濟能力所及的放鬆方式中，最唾手可得的想必就是看漫畫了吧？在租書店還沒有成為夕陽產業的那個年代，我開始去把漫畫一部部地借回家。

但是，會把漫畫想像成放鬆的方式，表示我平常不太看漫畫。倒也不是基於什麼道貌岸然的理由，純粹只是「圖文並茂」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常有一種「顧此失彼」的茫然感，因此除了《哆啦A夢》之類的少數漫畫，我的漫畫閱讀史其實非常貧乏。既然是以放鬆為前提，本就喜歡推理小說的我，自然就把《名偵探柯南》和《金田一少年事件簿》這些偵探推理類型的漫畫視為首選。

在看漫畫之前，我是聽過柯南大名的，但僅限於在電視上看到的卡通畫面：一個特別矮的眼鏡男孩，躲在沙發後面鬼鬼祟祟地講話。因此我必須承認，由於從來沒有留意過柯南的故事到底在說什麼，看著主角工藤新一和毛利蘭去遊樂園玩，遇到了離奇的殺人事件，也沒有懷疑這部漫畫不是叫做名偵探「柯南」嗎？為何第一回卻是一個高中生偵探的故事？直到工藤新一被黑衣組織成員灌下毒藥，意識逐漸模糊……翻開下一頁，結果大家當然都已經知道了：穿著高中制服的迷你版新一一臉迷惘地坐在草地上。此刻的我真的比還不確定自己發生什麼事的新一本人，更震驚地發出了漫畫旁白那聲「咦？」

我開始修正自己的認知系統

會那麼驚訝，是因為過去在轉台時偶然看到的卡通版柯南，我總認為那是給小朋友看的節目，從來沒有認真把它跟手邊的《「名偵探」柯南》聯想在一起。預期這是一部推理漫畫的我，直到翻頁的那一刻，才意識到它打破了我們所謂的「文類默契」或者說讀者契約。原來這是一部奇幻（？）作品啊！我開始修正自己的認知系統。

閱讀有趣的地方，就是當你接受了作者設定的世界觀，一切就會變得再度理所當然－－就算被毛利小五郎拎起來的柯南，身高比例總是迷你到讓人懷疑這是嬰兒；就算他拿個變聲器躲在那麼顯眼的地方，所有的人卻都會鬼遮眼般看不見。（後來幾次被發現也都能驚險地糊弄過去）；就算他的鞋子和腰帶可以發射出尺寸如此誇張的足球……這一切，看習慣了也就覺得相當合理。

不過直到開始接觸劇場版，才發現那又是另一張需要和作者重新簽訂的認知契約。漫畫版的柯南充其量是個天才少年，劇場版的他卻像在拍《不可能的任務》。小學一年級生上山下海開船開飛機都只是家常便飯，柯南與他最好的搭檔：足球，更創造了各種超越物理學也超越想像力的奇蹟。當他在《零的執行人》裡用一個飛踢將足球踢出擊中太空艙的新高度，在《萬聖節的新娘》裡足球巨大化到堵住整個路口，或是《黑鐵的魚影》裡的海底煙花足球和一腳踢走海浪，這些大則拯救蒼生、小則保護親友的壯舉，觀眾們也就見怪不怪了。反正重點是，對著足球大喊「去吧──」的柯南很帥就夠了。

「新蘭」或「柯哀」派？

柯南功力大增，犯人們自然也不能不思進取。在漫畫版裡時常被人詬病的，因為一點細故就規畫縝密報復行動，並且不惜用各種失敗率極高的奇怪機關來報仇的犯人們，到了劇場版也不屑使用釣魚線這種小家子氣的工具。他們追求的是更華麗的爆破場面－－劇場版第一彈的劇名，不就已經預告了未來二十幾年的核心宗旨：「引爆摩天樓」？因此，無論是東京都廳、東京鐵塔、晴空塔、讀賣電視台，或是海外的雙子星塔、金莎酒店，以它們為原型的建築物，都是劇場版中被犯人青睞的華麗舞台。

儘管有這麼多看似過度誇張或不合理的設計，但身為粉絲，吐槽歸吐槽，每年都還是高高興興地到電影院報到，原因無他，由漫畫所衍生出來的整個世界，早就已經超越了「推理故事」這個範疇，而是自成一個宇宙。更白話一點地說，其實案件裡的犯人到底犯罪動機多不合理、手法如何，甚至真兇是誰，早就不是我關心的事（無法替其他粉絲代言，但相信很多人都是如此）。讓我繼續追看的動力，是所謂的「主線劇情」裡，主要人物的遭遇和微妙的情感互動。每年的劇場版上映時，我更關注的無非是自己喜歡的角色有沒有出場、戲分多不多，如此而已。至於那些「入戲太深」，為了「新蘭」或「柯哀」哪對主角的搭配更好而爭吵起來的粉絲，更證明了他們早就把所謂推理、奇幻或動作的讀者契約，置換為愛情主題了。

無論如何，一部作品能陪伴自己二十幾年，也算是難得的小確幸吧。聽到柯南總是能那麼篤定地說出那句招牌台詞：「真相永遠只有一個！」就會讓人覺得電影院外的世界，似乎也跟永遠小學一年級的他一樣，能夠一切如常地繼續下去。